夏侯巽起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一时间他竟然有些不习惯。这几个月来江湖追杀、风餐露宿,他鲜少有能睡在床上的机会,这要是放在以前,这样的硬床板他是断断看不上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磨难之后,只要能让他安稳睡一觉的地方,哪怕就是睡在河里、石头上他也是高兴的,更遑论眼下这硬床板了。
夏侯巽躺在床上,心想若是此时有人进来让他交出蜃云图,不然就将他从床上抬下来,他肯定二话不说给他们了,只求在这床上多待一会儿。
想到此他在心里自我唾弃,真是个没骨气的东西,境遇稍微好一点就变成软骨头了。
夏侯巽抻着胳膊肘想要从床上爬起来,挣扎数次终于起身之后,这个才发现青城山上救他的高手坐在他的床尾边上,面无表情地拿着一本书在看,见他醒来,也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就事不关己地继续看书了。
夏侯巽挣扎起身,抱拳对嵇彻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嵇彻这才将头抬起来,将书合上放入怀中,直截了当道:“如今你醒了,那我们就此别过吧。我帮你查看过你的内伤,如今已经伤及筋脉,若是不尽早医治,恐性命难保。”留下他的临别死亡赠言之后,嵇彻便如同大事了结一般背起自己的琴,转身就要离开。
夏侯巽见他要走,也顾不得其他了,从床上挣扎爬下来,二话不说就扯住他的腿。
嵇彻:“……”
夏侯巽:“……”他都觉得自己抱大腿的姿势有些过于熟练了,短短一天之内他就以同样的姿势三番五次抱大腿,夏侯巽都被自己的无耻惊呆了。
嵇彻大约是被他锲而不舍抱大腿的精神惊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向前走。
夏侯巽心想,既然无耻,那我便无耻到底吧,他暗中催动功力,忽然吐出一大口血。
这一次他是故意为之,早有准备地捂住嘴,因此并未讨嫌地吐在嵇彻明显看得出来是洗过了的衣服上,只是那五根指头之间的缝隙委实抻得有些太大,那些血透过指间渗漏下来,全部落在夏侯巽的衣服上,胸膛上一片血红,更衬得她脸色苍白如纸,匍匐在嵇彻脚下的单薄的少年身躯微微颤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嵇彻,面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器官都在说“求你别走”,可他嘴里却说,“恩公,此去山高水远,擅自慎重,恕我伤势缠绵,就不远送了,你走吧……”
边说还边发出弱不禁风的咳嗽声,真真是我见犹怜……
若是此时就丢下如此单薄病入膏肓的少年自己走掉,那简直天理难容、禽兽不如!
嵇彻当然不是禽兽,他初入江湖,还不懂江湖的套路,见夏侯巽如此弱小,可怜,无助,当下便不提走的事情了,将匍匐在他脚下抱起来,放在床上,一本正经道:“你好好养伤吧,我等你伤势好转之后再离开吧。”
夏侯巽感激地看了一眼他,命不久矣般喘了喘气,道:“如此便多谢恩公了。”
陆大侠听闻他的话,摆摆手道:“我不是什么大侠,救你也实非所愿,你也不必称我为恩公,叫我嵇彻便好。”
夏侯巽心想:“实非所愿,你倒是诚实。”他本来就是只桀骜难驯的小狐狸,夹起尾巴叫别人恩公也觉得怪别扭的,于是从善如流道:“叫恩公是有些生疏,不若我就叫你嵇大哥吧,嵇大哥,好不好?”
少年人叫大哥的声音清脆,任凭谁听了都会心生亲近之意,奈何夏侯巽遇上的人是嵇彻,他闻言,只是淡漠道:“随你。”
夏侯巽突然有种一腔风情照沟渠的感觉:“……”哼,冰块脸。
但他往后还要依赖这个冰块脸保护,就算被给了难堪,也是敢怒不敢言,因此便装作若无其事道:“嵇大哥,我们现在在哪里?”
嵇彻面无表情道:“山下的一户农户家里。”
夏侯巽本来有些担心漠北三狼带人去而复返,但转念一想,以漠北三狼的智商,只怕以为他们早走了,必定不会再来。因此,如今这山脚下的危险之地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选择这个地方,是嵇彻反复考量过的,还是因为他晕了,嵇彻嫌带着他麻烦,所以临时选了山脚下住……
如果夏侯巽开口问嵇彻的话,嵇彻必然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不认路且无处可去而已。
夏侯巽正思考嵇彻的用意,门突然被打开了,夏侯巽犹如惊弓之鸟般,条件反射地握住自己怀里的匕首,只见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少女,道:“嵇大哥,奴给这位小哥做了汤饼,让他用一些吧。”
嵇彻点点头,道:“多谢。”
夏侯巽嘴甜,以往在山庄的时候就总能哄得山庄里的姐姐妹妹丫鬟对他趋之若鹜,听到少女的话,便道:“姐姐辛苦了,阿檀多谢姐姐了。”
“你叫阿檀?”少女抿唇一笑,看上去有些腼腆。
“嗯,家中姐妹皆如此称呼我,姐姐和嵇大哥救了我的命,恩同再造,若是不嫌弃,便也同家人一般称呼我为阿檀吧。不知姐姐可否告知阿檀芳名。”
少女莞尔一笑,道:“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