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众人私下?里的议论声传不到正殿之中,江衡云想起先前自己与司梨间的交谈,有些一筹莫展。匣生捧着木匣自偏殿而来,匣中机械上流转的银色光辉已然暗淡,只比过去暗沉无光时好几分,显出机械本身的金属光泽来。
匣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生怕是这物件坏了,直到听得太子一声“无事”,才松了口气。
“……清光渐弱,则来人愈强,无须担忧。”
母亲过去的嘱咐回响在脑海之中,江衡云微阖了眼,谈及局势时少女弯起的眉眼和说他是个英雄的晶亮眼神反复闪现。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当?母亲用陨铁与银特意构造出的机械再次消散光芒,司梨,或者应该说是司梨躯壳下?的那个少女就到了离开的时候。
一面是少女喁喁私语说着田园的梦,一面是离开的钟声即将敲响。
海上有仙山,瀛洲为其一,司瀛洲便是他的仙山,或许他天生就流着那个男人肮脏的血,只想让下?凡的神女永远留在怀中。
“备马。”
江衡云合上匣盖,翻身坐起,一路疾驰进了越王府。被留在殿中的匣生许久后才站起了身,木匣在怀中摇晃,隐约像是重了一点。
---
司梨还在对自己突然就要升三级厨艺的系统发呆,就听房门被敲响,已经换回了胡服短打的萧绮推门而入,见到她怔愣神色,夸张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那裙子穿着多难受。”
“挺好看?的。”司梨笑起来。
“你坐在这想什么呢?难道是有好吃的在吃独食?”萧绮长腿一迈就坐到了司梨身边,少女换了衣裳,但妆容未卸,身上还有星星点点今日在越王府沾上的梅香,冷中带着糕点的甜。
司梨摇摇头,“明年八月就是秋闱,紧接着就是春闱,你与陶陶读书好可以考科举,我?在想,我?一个厨子可以做些什么。”
没想到她会是在想这个,萧绮怔了一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啊。”她扳着手?指,“你看?,南城的育婴堂前两天我?去看翻修了幼儿的小房子,起码这个冬天是能过好了。又有小雀教他们念书写字,之后谋个前程是可以考虑的。刘芜灵改邪归正,明年秋闱若是不出乱子,有夫子们做保还能下场,就算不下?场以后也能在书院谋生。南城的孩子们你找了他们几次帮忙,没读过书的妇人们也拿了糊纸筒、拼盒子的活计做,生活不就变好了?”
“还有啊。”萧绮笑起来,“你是没看?唐掌柜现在的态度,逢人就说遇到你是福气,街头听见以前关记的伙计说你的闲话,他刚扑上去要打,关记少东先把人打了一顿,打完那人还被吐了口水呢。”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司梨跟着笑了,顺着萧绮的话想想,改变总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她改变了这些人的生活,兴许这些人就能改变旁人的生活,也算是出了她的一份力。
萧绮哄得她笑起来,便推着司梨出门,“好啦好啦,司大掌柜,行行好,今天的锅子给我?多炖两块肉吧!”
院中和小雀热闹成一团的孩子们见司梨出来,都恭恭敬敬行了礼,“掌柜的。”
司梨也不拘着他们,闹一会各自去忙,后厨里的羊脊骨已经在焯水了,白汤的鲜味带着姜的温厚,暖洋洋一片。小雀被司梨招手?叫过来,吭哧吭哧顺便搬了两摞木柴进厨房,“掌柜的。”
“明日去书院时帮我?问问狄夫子,先前说的讲师之事还做不做数。”她能为大宁做的只有厨艺和见过现代景象的眼光,去书院是最佳选择。在一个看起来最宜室宜家的课程里潜移默化地改变女学生们对未来的期待,最合适不过。
小雀站在司梨面前时还是当初憨厚眼神,只是温润得多,“那我是不是能跟掌柜的一起上下?学了?我?学的好慢,幸好夫子和掌柜的不嫌弃我?。”问的问题还是带着点傻气,司梨忍不住笑起来。
连续邀约过司梨的狄夫子还是与过去一样的好相处,敲定了只做基础分享和少量束脩后,后面一段时间里,司梨一整天的时间便被分成了准备书院教材、往来居限量菜色和关记点心三块,直到夜晚华灯初上才会停下?脚步。
近日里先前连续推出新品往来居的风头已然被新的八卦盖过,传闻东阳公世子街头赤身裸体闹事后醉倒,家中无人去京兆尹赎他,倒让京城百姓看?了好大一场热闹。不过司梨也只是在萧绮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跟着骂了一句东阳公世子看?起来就不像好东西。
连日的忙碌司梨还不觉得什么,倒让留在往来居的锦和郡主心疼起来。
司梨刚放下总结完土豆红薯的基础菜谱的笔,揉揉头晕脑胀的太阳穴,就见前面递来了一杯水,往上一看?,锦和郡主笑盈盈的,一双眼与她兄长极其相似。
江释之已经三天没有来过往来居了,司梨绝不会承认那一瞬间心跳漏了一拍,想着这个人先前说要提亲却又无声无息,难免心中有些别扭,但看?到已经越来越好的锦和郡主,气都气不起来了。
“阿霏,谢谢。”司梨手?上还有炭笔的墨痕,借着锦和郡主的手?喝了口水,水里放了她专门做的梨膏,甜丝丝的。
江如翡看着她,纠正,“阿翡。”江如翡无声催促着她喝完一杯,才又道,“及笄礼的衣裳,场地,人,帖子。”
及笄礼!
司梨一拍脑门,她忙碌中差点忘了这个事。先前记得主要还是想在及笄礼上为原主扬眉吐气,上次原主都走了,她也就再没注意这个。但旁人眼中她就是原主,及笄礼自然是得上心的。
不过,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时候,其实并不必太着急。司梨想到此处便放松下来,江如翡在桌前按着她的手?稿不许她继续,向来毫无存在感的伴读林如英上前施礼,“托钟先生已经理?出了及笄礼所需前后序列,司姑娘可与孟、萧两位一同商议着办。若是要大办,留两个月余裕更妥帖些,如今一月有余可能会有些匆忙。”
司梨接过她递上来的小册,看?了两页,上面的确是熟悉的字迹,细致地写着礼节和建议如何?准备、请什么人、用什么东西,按着这个册子去准备东西请宾客大致应当?是不会出岔子的。想到之前越王妃说起的锦和郡主害怕太子,如今却为了自己一个及笄礼还去打扰了太子的手?下?,司梨抱了抱江如翡,“谢谢。”
江如翡僵了一下?,很快放松回抱了回来,“我?是赞者。”
“当?然,早都答应你了。”司梨笑起来。
既然要准备及笄礼,家中长辈自然是不能缺的,司梨拿了册子,翌日就去了简家府上。
先前因为想起了玻璃另一个制作方向,这次来到简家司梨没找到人,被简晴雅引着去了郊外的玻璃窑才见到了简家大部队。似乎是窑上来了贵客,简秉德和简夫人都还没出来,琉璃窑中处处显示着热火朝天的干劲。
司梨对如何?除去玻璃里面的杂质不记得太多,但拿磁铁筛去大部分含铁质的硅砂矿石还是记得的,这就免去了玻璃窑中赌概率式的生产。
因为原料筛选难,先前出品的玻璃大多杂质很多,颜色颇重,与海外运回的透明色玻璃完全无法比较,能做出供应司梨琉璃匣的玻璃,都是每一窑千挑万选出来的,因此也限制了产量。但有了磁筛法之后,出品的玻璃几乎块块都只是极浅淡绿色,也有少量精品纯然透明,让窑中老师傅见到主家描述的那位聪明外甥女后,眼圈都是红红的,扑过来就要抱住司梨,“小姐,您是怎么想的?这绿色还能再去除些吗?蓝色又该怎么办?”
简家的仆役留在外面不少,连忙把他拦住,“问就问,别动手动脚的!”
司梨犯难地挠挠头,“我?知道的不多,颜色主要是因为砂里有杂质,就像这次里面有铁,去掉就会好很多。但其他杂质筛选我?就不清楚了,还得师傅您再琢磨琢磨。”
“杂质?杂质……”老师傅念念有词,自己去旁处想事去了。简晴雅牵了牵司梨的手?,“葛师傅就是这样的,走吧,我?们去旁边坐一会,待送走了贵客就去见阿爹阿娘。”
正说着,作坊二门内的窑舍踏出了一行四人,松年在前引路,气质不卑不亢,简秉德和简夫人气质也都不差,然而风头全被旁边一人夺去。
司梨见到太子就是一愣,没明白简家产业如何?与太子殿下扯上了关系,但还是习惯性地垂头施礼,“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江衡云看?到外面站着的少女脚步就是一顿,甚至有些难以向前。
三日不见,少女眼下有了青影,许是这几天起早贪黑闹的,当?初他在往来居时,她可是睡过了早朝时辰都还犯困的小丫头。想到司梨困倦时眼中的淡淡雾气和潮红,江衡云蜷了蜷手指,稳住声音,淡淡道,“免礼。”
之后的告辞拜别礼节司梨都没有认真去听,只有太子从身边穿过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松柏油墨香扰乱思绪,让她定不下?神。之前江释之的话再次浮上心头,司梨猛地甩了甩头。
“阿梨?”
司梨循声望去,对上简夫人担忧的眼神,她笑了一下?,“没想到会碰到太子殿下,吓我?一跳。”
“太子脸冷心可不冷,别被吓着了。”简秉德拍了拍这两天忙碌忙出来的肚腩,比了比自己腿的高度,笑起来,“过去皇后娘娘送我?和其他几位出海的时候,太子殿下才这么高,现在也是一表人才了,就是婚事被……蹉跎了些。”他含糊过去的字眼,谁都知道说的是深宫中的帝王。
司梨仔细再问,才晓得简家的海运生意也是靠着皇后的支持起家,过去不过是兴陵府富商,应召出海回来,才奠定了简家商路的半壁江山。而此次太子来琉璃窑却是为了新出的琉璃板,简秉德按司梨的法子做出了平板琉璃之后就知道这东西像外甥女说的那样利国利民,最好先捐给国库和书院一批,自家不能独吞,正好家中也有路子,便递了拜帖进书院寻太子来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