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栎艰难地扭了扭身子,想从木门上的破洞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然而有人站在木门前,挡住了那一点光。
他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只是闻了蒙汗药刚醒来,脑子昏昏沉沉的,身上的绳子勒得太紧,一动就生疼。
他觉得这样坐着还没有躺着舒服,想方设法把自己从茅草堆上挪到地上,倒下时没撑住,头一下子磕到地上,他拼命咬牙没喊出来,但这动静依然惊动了外面的人。
一个男人的半张可怖的刀疤脸暴露在那破洞中,吓得褚栎一个机灵。
“你在干什么?”刀疤脸声音沙哑,听着简直不像人。
褚栎原本想过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吓一吓匪人,他不懂什么叫“狗急跳墙”,只觉得没有人敢动平城郡王的儿子,更没有人敢动皇帝的亲女儿。但这一刻他却不敢了,好不容易才压住心里的恐惧,颤颤巍巍地说:“坐着难受,我想躺着。”
刀疤脸盯了他一会儿,竟也没说什么,默认了他这一行为,甚至走远了些。
褚栎这才回身一滚,看向一旁歪在茅草堆上的小姑娘,他看过去的时候,小姑娘竟是睁着眼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竟这么无声无息。
褚栎方才对着刀疤脸都没哭,这会儿倒是满眶泪水:“对不起,公主妹妹,我不应该带你出来的,都怪我……呜……都怪我害了你……”
菀陶没有说话,褚栎以为她是生自己的气,愈发愧疚,小心翼翼地安慰她:“你……你别怕,安王哥哥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有兵马声,褚栎耳朵贴着地,清楚地听到了,立刻就是一喜:“有好多马!肯定是来找我们的!”
那些人似乎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褚栎心里急得不行,只希望他们赶快查到这里来,就在这时,刀疤脸开门进来,把一个馒头塞到了他嘴里。
他转过头,见那个小姑娘还闭眼歪头昏迷着,便没有过去,只是冷漠地盯着褚栎:“吃。”
褚栎只得费力地咀嚼,他咽下一口,便有下一口立刻堵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头脑又开始昏昏沉沉了。
等他再次醒来,四周已经过于平静。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旁边的菀陶,试着叫了一声:“公主妹妹?”
小姑娘又一次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她竟是始终清醒的,褚栎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菀陶靠装睡躲过了馒头里的药。
菀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轻声说:“他们没有来。”
褚栎一脸茫然。
怎么会呢?
“他们直接去下一家了,没有来。”菀陶说,“我喊不动。”
褚栎猜到她肯定没有喊,否则她也会被喂馒头。
但她确实也喊不动,菀陶即便是用最大的声音说话,都跟其他人平常说话的声音差不多大,倘若那些兵马能搜到院子里来,或许还有救,可隔着一堵墙,小孩的呼救声怎么都不可能与外面那么大的动静相敌,何况她现在不过说了两句话就开始喘。
褚栎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费力地挪着身子凑近,才发现她的脸色煞白,似乎颇为痛苦。
褚琰听着各方面的消息,眉头不由紧缩。
他圈出来的三个地方以及城门附近都已经查完了大半,却毫无消息。
他已经尽量把范围放宽,且没有耽搁一点时间,那绑匪是有飞天遁地之能不成,竟然这么快就离开了那一片?
亦或者是这绑匪不走寻常路,以至于褚琰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方向?
眼下难道真要将搜索范围扩大到整个京城不成?
先不说这会引起多大的骚乱,光说时间,京城这么大地方,若真要挨家挨户查,会耽误多久?
万一匪人的目标不是勒索威胁,而是寻仇呢?耽误这么长的时间,两个孩子还有命在吗?
褚琰不想把事情想得这么糟糕,但他又忍不住设想最坏的结果,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开始心急慌乱了。
不,不能急。
如果只是寻仇,他们早就找到尸体了,那些匪人不必带着两个孩子躲藏至今,直接杀了人混进百姓间,说不定更容易躲过这迟了半个时辰才到的搜查。
所以绑匪一定有别的目的,两个孩子暂时不会有事!
正琢磨着,外面通禀说刑部吕尚书和三皇子一并到了。
这两人显然不是一道的,吕尚书行礼之后,还特地看了三皇子一眼,似有疑惑,又很快收回视线。
褚琰请吕尚书落座,下人们立刻上茶,吕尚书见褚琰没有在意褚锐的存在,便直接步入正题:“王爷,朱胜有从朱家搬出后,就搬到了桥西胡同,他虽然名义上是被除宗,但朱家仍按照嫡子的份额给他分了家,平日里也有给他接济,过得还算不错,近日来他沉迷赌坊青楼,时常会说些……污言秽语,偶有欺压百姓之事,都被朱家压了下来,但要说不正常的地方倒是没有,除了朱府的人和烟花之地结识的朋友以外,他没和别人接触过。”
吕尚书顿了顿,才又面色为难地说:“至于朱府那边……不太好查,现在还没什么线索。”
褚琰心里明白,就算是他亲自去,朱府也未必给他这个面子,想查出什么来就更难了。
褚锐插嘴道:“你怀疑是朱胜有派人绑了桃儿?”
褚琰摇摇头,但并未解释。
吕尚书便接着道:“梁州往来的信件倒是有过,最近的一次信件是半月前,乃家书,驿站那边没有接过郡王妃的回信。”
褚琰顿了顿,又问:“以往郡王妃隔多久回信?”
吕尚书道:“便是这里有些不同寻常,以往梁州那边有信来,郡王妃最迟第二日便会让人把回信送到驿站,不过平城郡王府的信件有些时候也会托商行送回去,所以驿站的人也没觉得奇怪。我特地查了一下,这半月内没有送往梁州的公文,郡王妃也有可能是不想麻烦驿站特地跑一趟。”
放在平常这确实说得通,可恰好这偶尔的事出现在这时候,褚琰免不了有些在意。
可郡王妃不回信或是特地走了商行回信又能代表什么呢?似乎这也没什么。
褚琰压下心中疑惑,说道:“我出宫后拜访过郡王妃,她倒是也提到过半月前的信,说里面是些寻常的家长里短,并未提过有没有什么仇人。至于京城这边,更是没有招惹什么人。”
一旁褚锐听了半天,总算跟上了他们的节奏,蓦地开口问道:“所以他们还是冲着桃儿来的?世子只是被连累了?”
吕大人严谨地道:“也可能还有什么线索未曾发现。”
“可发现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褚锐把茶杯盖重重一合,“你们知道了是谁干的,不照样要找他们的踪迹吗?早晚都是派人搜查不是吗,若是人手不够,那就加派,京郊大营还有那么多兵马,你跟父皇请个旨把他们调进来一些不就好了?”
褚琰也动过这个念头,但他想得太明白了。
他从平城郡王府回自己的王府后,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把禁军的兵力分布汇报了一遍,又通知禁军每半个时辰禀报一次。所以他知道不仅是原本就守在宫里的禁军都被皇帝留下了,甚至还额外拨了一批人进宫守着。
为什么?因为承兴帝虽然担心女儿的安危,但更怕此事不仅是表面这么简单,他在防备这事背后还有事,也在防备有人会趁这事弄出乱子。
所以这个时候,他绝不会轻易让外面的大军入城,以免给人钻了空子。
也不怪承兴帝草木皆兵,前两次他的皇子被拐走的时候,可都伴随着起兵造反,“绑架”二字简直就是个魔咒。
不仅承兴帝防备,就连有些大臣乍一听闻六公主被拐,怕也是这个反应。
褚琰自然不会当着吕尚书的面对褚锐解释这些,而且他心里已经开始琢磨,万不得已时他想尽办法也要把人手求来。
所以只是淡淡道:“你说得也对,实在没办法时,我便去向父皇求助。”
褚锐万分恼火:“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你妹妹现在可是生死未卜!你是想等她尸骨凉了再尽全力吗?还是说你以前对小桃儿疼爱有加都是你装出来的?”
一旁的吕尚书见状心道不妙,不敢听他们兄弟吵架,连忙以监督手下查探踪迹为由退下了。
等他离开,褚琰才看向褚锐:“你是打算在这种时候跟我吵吗?”
褚锐一噎,半晌后冷冷地吐出一句“自然不敢打扰大哥立功”,便要走。
“站住。”褚琰在他身后叫住了他,“是谁同你说,我是为了立功?”
褚锐回过头,反问:“既然不是,那你为何不肯加派人手,越早把桃儿找回来越好不是吗?难道你不是想展现一下独自一人揽事断案的本事?”
褚琰:“你既然也知道是越早越好,那我趁早把桃儿找回来,难道不是更算立功吗?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为了立功才不向父皇要人手?”
“谁知道呢,说不定时间拖得越久,越能显得这事难办,也更显得大哥你了不起呢。”褚锐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强词夺理了,但他实在是听着褚琰用这种淡淡的语气说话便来气,“大哥若真不是为了立功,何必为自己辩解这么多。”
褚琰气笑了,他看出来了,褚锐从进王府那一刻起就是没有理智的状态,与他讲道理纯属白讲,他眼神凌厉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我是在问你,是你自己这样想我,还是有人跟你说过什么?你若听不懂,我再说明白一些,有没有人想借你之口,开城门?”
最后几个字斩钉截铁,把褚锐敲清醒了,他猛地反应过来褚琰和皇帝都没有提过让府兵进城的原因,又听出了褚琰暗指的意思,先是激灵了一下,随后眼神里透出几分迷茫。
片刻后才开口,语气里已没有了方才那么沉重的敌意:“方才……是我思虑不周,大哥见谅,不过大哥也不用这样疑心,我来之前没见过与二哥有关的人,而是恰好与右相等几位大臣同在一处,因关心小桃儿,便与他们聊过几句罢了。”
说完,便抬脚离去。
褚琰坐回原处,暗暗思索。
因着褚锐主持小朝,右相等人都受皇帝叮嘱,每日在后朝办公之时,都会顺势教导褚锐一些东西。
以至于这段时间褚锐跟这帮大臣走得很近,甚至有人暗中议论右相李凭瑞保不准会成为三皇子党,许多与右相关系亲近之人都顺势站在了褚锐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