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篱下的酸楚一下子冲到了脑门,拍过多年电影,却还是头一遭身临其境。
林书没什么表情,七岁的孩子,露出不符年龄的平静,抱着小幺儿坐下后,将粥碗端到跟前,喂小幺儿吃。
唐翠花偏头看了林书和两小的一眼,眼底逐渐露出一丝嫌弃。
“人死了还留仨拖油瓶,这以后指不定要赖着咱们家抚养。”但挨着躺在炕上,狗蛋儿大伯林国胜的面,刚要出口的话就咽了下去,只嘀咕进肚子里了。
这一咽,就堵了一股子气,顺不下去,气得唐翠花不好撒出来,就使劲挥着簸箕大的笤帚,唰唰地扫了几下。
凹凸不平的地上,泥土夯起的地面瞬间就起了一层层肉眼可见的尘土,弄得屋里乌烟瘴气,甚至有些灰尘直往着林书三人扑来,散落进碗里。
林书没说话,淡淡地伸出手臂,将那灰尘挡住,彩凤捧着粥碗小口小口喝着,生怕嘴巴张大了,没几口就给喝完了。
超美,超英,卫星都出去玩了,只有爱国在屋里做题。
大伯林国胜躺在炕上,听到动静,连忙抓起墙壁上挂着的鸡毛掸子拂了拂灰尘,朝着唐翠华吆喝道:“哎哎,轻点,弄得到处都是灰。”
“有本事你来扫啊!”唐翠花瞪了林国胜一眼,一跺脚,那股子堵在胸口的气就顺势而出,杂枪带棒地语气,冷笑道:“别家的男人都知道去挣工分,就你悠闲,躺在炕上还耀武扬威的。”说着抬头看着林国胜躺在床上的样子,又没好气了,将笤帚甩过来,道:“今年地里的收成,就我一个人辛辛苦苦弄回来,忙里忙外,回来给你好吃好喝的伺候,还要看你脸色。”
林国胜抓住甩来的笤帚,放在炕边立着,才挤眉弄眼地尴尬道:“你少说两句,还有孩子在呢。”
唐翠花冷笑道:“我不管这些,林国胜我告诉你,家里已经没钱了,今年工分本就少一半,还多了三张口,挣来的粮食估计吃都不够,别说卖钱了,还有两孩子还剩半学期就放假了,下学期要是拿不出来学费,林国胜你就是腿断了也要给我出去挣钱。”
“至于么。”林国胜叹气道:“我们不是还没饿死吗?你急什么,我这腿医生都说了,过不了一个月就可以下地干活,到时候我跟着老二家去镇上找找有没有什么活干。”
唐翠花心思一动,坐到炕上,跟着林国胜压低声音商量道:“明年超美都七岁了,我看也该让她上学了,还有超英过了开春也五岁了,总不能以后让两哥哥上学,不让妹妹上学,到时候她们长大会嫉恨我们做父母的。”
林国胜皱眉道:“这有什么办法,家里不是没钱了嘛,光是爱国和卫星一年学费都要24元,哪里供得起超英和超美。”
“你就是个没用的东西。”唐翠花指着林国胜的鼻子骂道,“人家老二家养仨儿子,都在读书,人家就能养得起,你两个儿子就养不起了。”
林国胜两眼一翻,抱着头往炕上一躺,小声嘀咕道:“又来了。”
唐翠花想起分家时,老二家因为生了仨儿子,儿子多就占了本该属于老四家的分子,顿时气不过道:“老头和老太也是偏心,只疼老二家的孙子,我生得就不是他俩孙子了吗?”
林国胜瞥她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一向疼老二家的。”
唐翠花捂着胸口道:“当初分家时,家里算好按人头,老四家五口,就有50元,结果老四家出事,这50元又分摊了,我们三家每家10元,老头老太10元,还有的10元,就让老二家给占了,我这心怎么这么憋屈呢。”
林国胜也知道唐翠花这小心眼子,顿时安慰道:“好了好了,还有孩子在呢,别让孩子看了笑话。”
唐翠花突然看了眼正在吃饭的林书三人,凑到林国胜耳边道:“我给你说,我向老宋家打听了,今年粮食收成不好,县城里的大米都涨价了,平常一毛二三的,现在都卖到二毛一斤了。”
“那和我们有啥关系?我们吃的粮食都不够。”
“不是还有一百斤粮食嘛,我看了那大米可是生产队里上好的大米。”
林国胜黑了脸,盯着唐翠花,道:“你可别打那粮食的注意,那是给仨孩子吃的,只是存放在我们这。”
唐翠花见林国胜不松口,另辟蹊径地解释道:“那一百斤粮食能吃多久,这三孩子到头来没吃的,还不是要我们这些大伯大娘来养,反正我们现在手头上紧,不如拿那粮食去县城里卖了,也有20元了,这超美和超英上学的事也解决了。”
林国胜挑眉道:“这样不好吧,老二家和老三家怎么交代?”
唐翠花哼了一声,“有什么交代的,老二家还占了那10元的分家费呢,还有我可听说老四家的媳妇生前和老三家的媳妇走得近,那老四家一出事,我就看到那老三家的媳妇鬼鬼祟祟地在新房子周围转悠,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指不定讨了什么好处。”
两人小声嘀咕着,以为没人听见,林书却是个耳根子尖的人,将唐翠花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他家应该还有50元的分家费,人没了钱也没了,剩下他们仨在这寄人篱下,连饭都吃不饱。”
林书一口粥没喝,全让彩凤和小幺儿喝了。
小幺儿刚学会走路,只会说简单的字眼,在林书的怀里,眼巴巴地望着彩凤喝完粥放在桌上的碗,然后揪着林书的指头,攥成小拳头,稚嫩的声音道:“锅锅,饿。”
瘦小的脸蛋上,乌黑的眼珠盯着林书,可怜得林书心头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