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府里大门,候在门厅的那位管事迎过来,接过我的大衣和围巾轻声说:“大少奶奶,方才二太太派人给您送饭,我拦下送到您屋里,放在外厅的茶几旁。”
我谨慎地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暗想他多半就是振兴提到的奉庆,聊了两句,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从他的言行举止看是个懂分寸的人,便稍稍松口气道了谢。
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里,看眼漆黑的屋子,大脑一片空白,人不由呆呆地靠上门板,站了会儿,脸颊开始生生的吃痛热涨,适才为防振兴派人跟踪梦泽,自个在大铁门口忍着酷寒守了十分钟。摸黑进到里间,想寻冻伤药膏,拉开电灯,人又呆住,满眼金色的卧室,提醒起方才自己犹豫里的一人,振中……可是面对梦泽,在尝过所有的绝望和心碎之后,突然看到新的希望,有了新的出路,还能有第二个选择吗?
外屋传来房门的开阖声,与此同时,响起振中的呼唤声,我迅疾揪紧衣襟,随着一声声“韵洋”,一声声脚步,心口一阵阵紧缩。我真的不想再伤振中,况且,还有了孩子。一想到孩子,胸口顿起一股锥心的刺痛,跟了梦泽,多半意味着与孩子的永别,非但不能给他指点黑暗中的晨星,连孩子最需要的母爱,都可能无情地剥夺掉……
“韵洋”,耳边的一声柔声轻唤,我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重负,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倒入振中的怀里,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稍稍恢复,本能想要逃避堆在胸口的一团纠结,蓝鹏飞的一声喝问,人彻底清醒过来。我伸手揉揉酸痛的腰部,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声音是从外厅传来的。“你们说说,是怎样照顾大少奶奶的?气血两亏,严重贫血,还受了什么饥寒,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胡妈战战兢兢地答道:“老爷,这整座府里,谁不知道大少奶奶,是老爷太太大少爷的心头宝。咱们这些作下人的,谁敢不尽心服侍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年纪虽轻,为人办事都没得说,咱们对大少奶奶都是又敬又爱的。只是,大少奶奶除了府里的事,私下不太爱咱们服侍,小的也是大少奶奶有事梳个头什么的,再说平日里见大少奶奶,都是笑容满面的,又是上学,又是管家,做事有条有理的,哪里会想到还有这病症?是小的们疏忽了,今后小的一定注意大少奶奶的三餐饮食,生活起居。”
蓝鹏飞依旧冷声喝道:“大少奶奶不叫你们服侍,你们就可以偷懒呐,那还要你们干什么?真是气煞老夫。你们先下去好好反省,按着大夫开的方子,还有补品,一并弄好了拿来。”
几个声音应声出门后,蓝鹏飞音调稍微缓和,“振中,你们结婚这么久了,韵洋的心思还没转过弯吗?她是爱藏着,怎么你也跟爹藏起来?问起来总说好,这郁结极深,精神受到强烈刺激,搞到快要小产,又是怎么回事?”
过了好一会儿,方传来振中闷闷的答复,“爹,是儿子不好,白费了爹的一番苦心。”
蓝鹏飞的语调恢复如常,温和地安慰起振中,“算啦,韵洋那孩子本来就有股拗脾气,也许是爹逼得急了点。以后有问题说出来,爹也好从中权衡着办。她这样,老家是没法去了,你就留下陪她吧。”
随着关门声,我闭上了眼睛,泪水却关不住,一串串的滑下。思绪漂浮间,振中痛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韵洋,你到底想要什么?韵洋,我也好累。猜心,猜得太累了。”
我睁开泪眼,“振中哥,对不起,梦泽来了。”
振中猛然抬起头,盯住我的眼睛,“安梦泽?他到咱督军府来啦?”
我嗯了一声,“是我不让那些下人说出去的,你不要责怪他们。”
振中正过身,双手枕头,两眼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半晌后,闷声问道:“想必他是来让你跟他走的,是吗?”
我点点头。
“韵洋必是答应了?”
我咬唇再次点点头。
振中身体僵直地从床上跃起,边朝门外走边说:“医生说了你要卧床静养,我去给你催催吃的。”
过了一会,胡妈和奉珠拎着饭篮进来,在床头垫上枕头,让我斜靠着,取出吃的喝的,林林总总一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亦想减轻一点心里的愧疚,我拼命塞下大半。奉彩捧着一碗汤剂,进来说道:“大夫说这药有点刺激,要大少奶奶饭后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