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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第一百二十七章 此生难渡(1 / 2)


碧透的苍穹下,秋阳杲杲,白云渺渺。水灾过后,善变的老天,发起慈悲心肠,一转脸儿,精心勾画出纯美的秋韵,粉饰碌碌尘世,以期补偿芸芸众生。然,秋之美色,如香艳的粉,掩盖不住新伤,反会衬出伤痕的狰狞,味道亦会变得怪异。连遭十日暴雨侵袭的奉天城里,遍地?狼藉,雨已停了?两天,许多地?方仍有积水,街上堆积的垃圾经太阳一晒,迅速发酵,风儿一吹,霉腐的臭气?传遍全城各个角落。

走出喷洒过消毒水的义学大楼,门口停着十来辆板车和三轮车,一些有能力的家庭正忙着搬运物品返家,三五成群的妇女坐在台阶上,边照看在院中玩耍的孩子,边做着校办缝纫厂的针线活。她们见着我,围拢来说起感谢的话,说基金会组织大家生产自救,还付工钱,说听说是我的主意,说他们男人昨天去?参加基金会的疏淤清洁队,换了?个人似的,回到家不像几日前愁眉苦脸,乱发脾气?,云云。

随和地?回应张张淳朴笑脸,心里却是一筹莫展。刚才基金会例会上生起争执,部分理?事?以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收容所为由?,要求在下星期开课前,撤出灾民。学生学习是不应耽搁,可无家可归的民众,又该如何?安置?

小唐领着几名士兵牵马过来,因街道垃圾堆积,不宜汽车行?驶,这?几日出门都是骑马代步。我从小唐手?中接过坐骑缰绳,修改行?程,“咱们不去?东大,先回趟督军府。”

想到自己要求援的人,一抹淡淡的阴云爬上眼?角。蓝鹏飞发往京城的请辞书,杨仲源二?话不说,当即受理?,美其名曰,五省巡阅使唯有蓝公能担之,蓝公离任,不再设此职位。此番言行?,激怒了?大批蓝家支持者,一日后,东三省宣布恢复自治,蓝鹏飞依旧挂名东北保安总司令,振兴被推举为副司令,蓝鹏飞当众亲授司令徽章于振兴,命他代行?总司令职权,自己还乡修养。这?段时间,我早出晚归,振兴比我出得更早,归得更晚,仅有的交集,是结伴悼唁蓝化龙。

攥紧缰绳,正欲抬脚上马,春晓远远喊住我,急冲冲跑来给我挂上一只口罩,“瞧你,成天骑着马满城转,也不记得戴个口罩。”

“这?样火烧火燎的,不是单为送个口罩吧?”

春晓拉拉衣领口边,喘口气?凑近嘀咕道:“听说他们要搬出去??”

“没影的事?儿,你又是打哪儿听来的?”

“群民刚到我那儿拿货说的,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昨儿我才听你的话,把?活包出去?,刚松口气?儿,这?不又要人命?能拖就多拖些时,大家都好。”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学校有学校的规矩,‘大家都好’的立足点,本就是虚的,思及至此,心有所动,这?同我十几日前希望的大家都好,何?其相似。宽慰了?春晓几句,上马来到大门口处,遇上一支挑着担子的运货队伍,打头之人正是春晓提到的群民。

我夹紧马腹,赶到推着自行?车的群民身旁,下马小声道:“三哥,你回东大千万别说撤人这?档事?。”

群民拨弄一下车铃铛,不认同地?坦然回道:“小妹,你这?藏着捂着,能躲几天?还不如让大家早点做好思想准备。”

我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轻声嗔道:“你呀,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偏要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不还有几天功夫?不要弄得人心惶惶的。”

群民脸顿时涨得通红,睁着大眼?瞅瞅我,垂头气?闷地?踢了?几脚残瓦断木。见群民的窘样,又好气?又好笑,素以为有情人的勇气?,会百倍于平日,爽朗大方的群民,却是反其道。这?几日,他和静雅凑到一块倒是不吵了?,可客套得像是见陌生人一般,岳干事?前,岳干事?后,彬彬有礼。静雅同样不冷不热回以黎主任前,黎主任后,字斟句酌。

摇头之际,秋雁的鸣叫,自半空传来,循声张望,远去?的人字黑点,猝不及防将记忆载回数年?前京大郊外的小路,西?风,麦香,明眸,还有自己翘盼的雁字回时……缄默地?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小段,喃喃说道:“三哥,有些事?儿,总觉得不急,想先搁搁,直到一天,发现心底期盼的故事?已经定了?型,里边的内容却不是自个设想的,想改,但为时已晚。……”

群民不等?我说完,收回仰望的视线,闷头推车迈开大步,一下把?我甩了?几步远,尔后停住脚,顿了?片刻,回头睇望我,舒眉朗目笑道:“小妹,你才说不要人心惶惶,自个又在忧心忡忡,不还有几天功夫?”

听后,我也笑了?,为绕着弯子让我放心的答案,为好面子的群民。

下马踏上督军府的台阶,袖缠黑纱的奉庆迎出大门,微微弯腰问候,“少夫人,您今儿得空回来。”

除去?蓝化龙的第?二?日,振兴以督军府人杂,怕家人染上疫症为由?,命人收拾出他用作兵营行?辕的蓝家别院,让家眷搬去?居住。我点头回礼,“有点事?儿要跟二?少爷商量,他人在府里吗?”

奉庆回说在,双手?递过一封信,说是上海来的家书,刚到还没来得及转送别院。闻言,身体?有些僵直,父亲自宁返沪后,因打击过大,卧床不起,延医调治,总未见起色,奉天事?变刚过,此时来信……递信的手?再往我的面前伸近些许,视线落到信封上,字体?不是近几个月代书的远祺手?笔,而?是从小就识得的父亲亲笔,心窝一热,眼?底攸然润泽。

迫不及待地?接过信,拆开细读,几段关怀的话语之后,湿润的眼?眶被惊喜塞满,抑制不住兴奋对奉庆说道:“我父亲说,我二?姐一家要回国探亲,两个月后到上海。”

奉庆忙道喜,“少夫人有些年?头没见惠家二?姨了?吧?也难怪亲家老爷的病一下子就好了?。”

过了?十一年?又七个月零三天,终盼到韵西?的归期,父亲焉能不开心?手?捧家书贴到胸口,欣喜之中,掺杂难言的感伤。我朝奉庆轻轻颔首,唯恐震开眼?底的水闸,乐观热情的韵西?,要我充满信心和力量生活的韵西?,必不愿让重逢的喜讯染上哀戚。

到了?振兴办公室门前,悄声止住门卫的敬礼,轻轻推开门板,高大的身影凭窗直立,视线触及的瞬间,背影里的寥寞,被暴增的气?场,无声挤落到地?上的影子里。我深深呼吸一下,踩响马靴,走到振兴身后一米处,脚后跟啪的一声并拢,因用力太猛,吃痛地?暗暗咧嘴,吐起舌头。

阳光下的背影轻微动了?动,投影到墙上、地?上的铮亮金光如湖水的波光轻漾,威严的气?场不知何?时柔化了?起来。“副司令真可谓日理?万机,连督军府的警戒瞭望这?等?小事?,都亲力亲为。”

见把?戏露馅,我调侃着来到振兴的身边。振兴双手?抱胸,淡扫我一眼?,“会长又是哪里有难,需要本司令亲力亲为?”

衣食父母的问话落下,我没有立刻应答,只因思绪随着视线穿过红衰翠减的后园,驻留在远处的某点,良久,睨笑嗔道:“看谁?”

后园树木虽密,可从振兴窗户的角度,能毫不费力看到梨树及周边。以前,爱在黎树下闲晃的,除了?我,还有一位,我的前任,卉琴。心里明知答案,仍忍不住道出浅薄的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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