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琴室。不止,琴架一旁的卧榻上摆了一张小方桌,方桌上是一盘尚未下完的围棋。夫人与木槿分坐于围棋两旁。
木槿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琴室的木门,此刻,上官逸阳正躺在琴室外的另外一间屋子里,或许又在饱受着真元外泄的煎熬。
夫人给木槿手边的茶杯里添了茶,柔声道:“你不必担心,他不会有事。”她心里又何尝不紧张,那种药,还未来得及找个两姓旁人试上一试,就不得不用在他身上。
木槿的两只手相互握着,紧紧的,握得指尖都泛了白。
夫人试探着,伸出自己的左手轻轻抚上她的手,道:“好孩子,你相信我。”
她的手很凉,就像腊月天屋外结成的冰块一样。通常,人在紧张的时候,手脚都会发凉。木槿扬起头来,紧紧盯着夫人的眼睛,上官逸阳避而不问的话,她帮他问:“逸阳猜的不错,是么?”
夫人轻声叹息,苦涩一笑:“是。二十多年前,我是除你之外的另外一位上官夫人,是上官家主母。”
果不其然……她的直觉不错,他,恐怕是因为母子连心。木槿又不由得心生好奇,这位夫人看的出她是个女人,本不出奇,多年的阅历,她该是能看得出的。可她竟会知道自己与上官逸阳已然成亲,只一思忖,她便又道:“昨儿个夜里,那幻境中的紫衫男子……”
夫人笑了,轻轻颔首:“好聪明的姑娘,紫竹的确是我安排的。不过……逸阳娶了个名叫程木槿的丫头这件事,我却一早就知道了。”她站起身来,叉着双臂,透过南面支起的窗子望了出去:“我知道,逸阳和你是在塞上的一片桃林中相遇的。我想,逸阳一定很喜欢桃林?”她回过头来,看向木槿,期待着她的答案。
木槿抿着口唇,轻轻颔首。其实,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桃林,她并不清楚。可桃花于他二人而言,又的确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夫人很开心,开心得像个孩子:“我特意叫人自塞上那片桃林中移了些桃树进谷。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待到逸阳来到我这谷中的那一日,见到了会欢喜。”
木槿苦笑道:“您真是用心良苦。”可惜,二十年的分离,没有娘亲的凄凉和孤寂,又岂是一片桃林便可弥补的。
夫人又快步走回到木槿身边,握住她的手,问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衣衫?喜欢喝酒么?喜欢喝什么酒?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他做的?”
木槿懂得她想要弥补的急切心情,可她只想说:他想要的,只不过是你的一句话,只要你一字一句,亲口向他说明为什么,也就够了。可她不忍心,她也已身为人母,自然明白,十月怀胎,母亲与孩子之间那条亲情线是无论如何也割不断的。这位夫人爱逸阳的那颗心,应该和她自己爱曦儿的那颗心一模一样。“夫人……”沉默许久,木槿只是道:“逸阳现在还不能喝酒。”
夫人的神色有些许黯然:“我知道,二十几年的时光,并非朝夕之间便可弥补。”她轻声叹息:“你是不是也在好奇,也想问,我既然还活着,为何在上官家人心中,却和死了没有两样。”
木槿是个诚实的人,饶是她再诚实,此刻也只是默然不语。
夫人的目光中有一抹歉然神色,良久良久,方才道:“逸阳应该和你说过上官家的秘密……”
木槿轻轻咬着下唇,上官家最大的秘密,早在她与上官逸阳定情之前,他便已报备。那一日,他就像个无助的孩子,生怕到手的幸福就像秋日里树上的枯叶,风一来,便偏偏然落在地上,转瞬没了踪迹。
“您指的是,历代家主不得长寿?”
夫人轻轻颔首,目光望向远方:“年轻无畏……初时,我也像你一般,觉着两个人只要能在一起,时日长短又算得了什么。”
木槿不由问道:“后来呢?”
“后来……”夫人的眼睛渐渐红了:“后来上官晔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我又有了逸阳……我害怕……”
“怕父亲早早离世?更怕你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夫人苦涩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无时无刻不活在愧疚与思念中。我想,我错了……所以我希望你……”
“木槿不是你!”琴室的门就这样被上官逸阳推了开来,他脸色依旧泛白,手却不再颤抖。他走进琴室,走到木槿身旁,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双眼睛盯着他的骨肉至亲,盯着他母亲,冷冷道:“木槿绝不会弃我于不顾!”
就这样决绝离去,不给她一丝一毫解释的机会。还解释什么呢?‘大难临头’,独自飞走的是她……恐怕在上官逸阳心中,自己是全天底下最为无情无义的人,又如何配做母亲?如何奢求能亲耳听到他唤一声娘亲?
夫人透过窗子看着上官逸阳慢慢远去的背影,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郑仲静默着站在她身后,他知道,这种时候,沉默是最好的陪伴。
良久良久,久到夫人再也看不见上官逸阳的背影,她终于落下窗子,转过身来,含笑望着郑仲,道:“辛苦你。”
郑仲微微躬着身,道:“阿仲不敢。”
“那药可还奏效?”
郑仲道:“保住公子性命,该是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