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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1 / 2)


桂萼和张璁的书信说,他们到达湖广后,根据不同情况划定区域,现在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方,流民土匪最多的地方,剿匪、丈量土地,挖出来所有隐瞒不报的土地,世家士族们超额占据的土地,宗室皇亲们挂名的田庄……

本来进展很?好,即使遇到几番下毒刺杀,可都是安全无恙,侍卫们仆从们也都没有伤亡……可是他们遇到一些忠心于世家的奴仆,他们情愿顶罪,也不愿意分土地,他们情愿做奴仆……

此其一,这是世人的一贯想法,宰相门前七品官,平头老百姓,还不如一个大家族的奴仆好过日子,要不那么多人要做皇家奴仆,抢着自宫?即使谁都知道奴仆是为奴为婢……

桂萼和张璁建议,此事牵扯到民风,土地改革的进程不放缓。但方法要变,需要宣扬一些思想,整顿一些民风——要老百姓知道,大明平头老百姓的日子,也是可以好过,可以有希望……读书科举、做工做商。

皇上对此模糊明白,书本贵,笔墨纸砚贵,求学的机会更贵……一般人家供应一个读书人不容易,贫困人家压根供应不出来,大户人家垄断的,不光是土地,还有书本、老师……琴棋书画等等各种教学资源。

皇上又想到大明贫富差距拉大的事儿。针对思想文化方面,皇上就又想到,徐景珩说大明理学日落黄昏,对心学不予评价的事儿。

当然,这对于皇上来说不是大事儿。而是信件的末尾,桂萼和张璁说,他们在湖广听到一种声音,说王守仁在河套打仗,很?可能打一年半载,因为王守仁担心皇上“鸟尽弓藏”,王守仁也要阻止湖广土地改革……

皇上相信王守仁老师,但皇上担心王守仁老师为难。

皇上“咚咚”小跑。徐景珩在书房外间,正在看一副字,桌子上也有几封信。皇上一眼看到那副狂草,眼睛一亮。

这是一首《闲居秋日》:“逃暑因能暂闭关,未须多把古贤攀。并抛杯勺方为懒,少事篇章恐碍闲……浮生?只说潜居易,隐比求名事更艰。”

皇上看得模糊明白,小眉头一皱,随即松开。

祝枝山与唐寅、文征明、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都是好友,且都嗜酒如命。尤其祝枝山和唐寅意气相投,玩世狂放。只唐伯虎主要精力在画上,祝枝山能诗文,尤工书法,名动海内。

而祝枝山给皇上的印象,更喜欢哲理的思索,对传统理学的批判也更深刻,也更理性和果敢。偏偏他也是大大方方的,所著《浮物》一书,竭力非议儒家六经,思想的锋芒显露无疑……

他和徐景珩说:“隐比求名事更艰”……皇上看看这幅手书,看看徐景珩,看看徐景珩,看看手书……

那个小样儿,叫徐景珩脸上全是笑儿。

徐景珩满面笑容,放下手书,牵着皇上的手在圆桌上坐下来,拿过来皇上手里的书信——皇上立马眉眼欢笑,拿过徐景珩的其他书信,一封一封地看——眼睛瞪圆。

都是大明当今的名人大家寄来的,有书法,有画儿,有酿酒师,有瓷器、医学……除了各自领域的一些事情外,都是类似祝枝山的意思,甚至还有人劝说徐景珩,回去南京闭关禅修!

还有一个给徐景珩推荐老道炼丹!

皇上气?啊,横眉竖眼的,小眉毛一根根竖起来。

余庆在里间探头,从里外间隔断的纱帘中,隐约看到皇上和指挥使的身影,感?受到皇上的那股子“杀气?”,一动不动地装乖。

皇上气?鼓鼓地转身:“送过来!”余庆立马端着托盘进来——朝鲜今年又提前来贡,送来一些好人参,皇上就吩咐给?指挥使用,还根据太医的说法制定一个少食多餐的方法,一日五餐·徐景珩,到了用午休前?的参汤时刻。

徐景珩放下书信,面对小瓷碗里乳白色的参汤,闭眼,一口气喝完,皇上果然欢喜起来。余庆机灵地端着托盘和碗退下,皇上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太医说长白山的人参好,性温。先吃着,慢慢地进补。”

徐景珩笑出来:“皇上,臣吃了一年了?”

皇上理直气壮:“要再吃。朕有看《皇帝内经》和《普济方》,朕知道。”

徐景珩:“皇上的医术学的越发精进,大善。”

皇上骄傲,一时又生气?,无他,皇上学医术这般用心,全因为徐景珩的伤势。

皇上一时又想起徐景珩不乖乖,刚养好一点就因为情绪波动剧烈而吐血,眼睛就红了。

徐景珩因为皇上最?近的模样心疼:“皇上,臣真的好了。皇上来看桂萼和张璁的疑问。有关于王守仁先生?,臣相信,王守仁先生?,会做出来他自己的决定。”

“皇上还记得,臣告诉皇上,天底下的好女子,不是需要保护,而是要尊重。大明的忠臣良将,也是。皇上理解王守仁先生?的为难,尊重王守仁先生?的决定,认同王守仁先生?一腔忠正,足以。”

皇上瞪大眼睛:“‘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

徐景珩失笑,皇上耍赖。

“臣很高兴,皇上问出来。”

皇上傲娇。

“于文臣而言,茹太素在太~祖皇帝时期,很?好。于武将而言,也有很?多人都很好。可是,蓝玉大案还是发生,太~祖皇帝也杀了不少文臣。

军权都是双面刃,有了军权,就有了身不由己,所以有‘宋太~祖黄袍加身’,也有鸟尽弓藏。皇帝知道,将军们知道,人人都知道。既然身在其中,那就做好准备,无怨无悔。”

徐景珩的声音冷漠,皇上呆住。

“文臣也一样。既然进了庙堂,那就为国为民为君为自己,拿命拼……”徐景珩面对皇上天真烂漫的眼睛,到底是心软。

“文臣武将之功不可集于一人,皇上要记得,人性不能试探,也不要存有侥幸之心。杨一清领兵后,进来内阁;王守仁先生?领兵后,也进来内阁,总是给予一个退路。”

皇上的心里生?出来一股气。徐景珩看得更心疼,微微一叹妥协:“皇上相信王守仁先生?,在天下人的压力面前,该怎么打仗怎么打仗。王守仁先生?也相信皇上,不会鸟尽弓藏。皇上,无需烦恼。”

皇上当然需要烦恼!

至今为止,皇上都不明白,“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这个故事,或者说内阁企图养歪他性情的背后,还牵扯什么,为什么徐景珩那天会吐血?

皇上的心里,徐景珩不是大明子民中的任何一个。徐景珩是不一样的。皇上生?气?徐景珩一直回避问题。皇上只要一想起那天的情景,身体就害怕恐惧地颤抖,只倔强地忍住,要一个答案。

徐景珩伸手,轻轻抚摸皇上的眼睛,皇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全是对未来的恐惧。

皇上在害怕,他不能带着他游玩大漠和大海,丢下他一个人吗?

徐景珩轻轻眨眼,这次,没有躲避皇上的质问。

“皇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魔障。同一个问题,臣的父亲担忧,臣可以安慰,可以去解决,到臣亲自面对,难免也是困于其中。”

“朕知道,不在其位不知其受,不在其身不知其痛。”

徐景珩眼里带笑:“皇上说得对。所以人都说,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皇上因为徐景珩绕开话题生?气?:“徐景珩也是普通人。”

徐景珩哭笑不得:“臣也是普通人。”又瞧着皇上要哭出来的模样,再次妥协:“臣这几天一直在思考、剖析,发现自己的软弱,冲出自己的魔障。臣的身体真的好了。明年臣带皇上去南京,去南海,去南疆……”

顿了顿,面对皇上强忍着眼泪的模样,心里酸楚:“是臣自误。臣既然带皇上玩耍,那就好好地玩耍。只要皇上开心,就好。”

皇上吸吸鼻子,眼泪小河一般,皇上知道徐景珩的身体没好,“哇哇哇”“哇哇哇”哭得气?势汹汹,水漫金山,可算是把这些天的憋屈哭出来。

徐景珩叫皇上哭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给?擦眼泪,用冰包敷眼睛,一通忙乎,最?后瞧着皇上的兔子眼,真笑出来。

皇上:“!!!”兔子眼·皇上也是理直气壮:“还没说完。”

徐景珩:“王守仁的事情,皇上不必要担心。太~祖皇帝时期,大明的情况太复杂,乱世用重典,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而当时大明之所以有那么多贪官,还有一个原因——若贪污一万两和一百万两一样的罪名,谁不去可劲儿贪污?人性本贪,既然要贪,既然大贪小贪都是死,那自然要多多贪污。”

皇上:“!!!”泪眼朦胧的皇上,瞧着可怜兮兮的。徐景珩只笑:“世情如此。反过来,于皇帝也一样。如果皇帝不以强权做武器,不妄用生杀予夺的皇权,文臣武将,也不会去用自己的脑袋拼一个忠心,这是为一个镜子的正反面,也是上行下效……”

徐景珩细细地讲解,皇上终于明白,他不是太~祖皇帝,他不是他爹,所以太~祖皇帝和他爹的情况,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他真不需要去烦恼魏国公或者谁,牵扯到徐景珩。

皇上鼓着腮帮子:“还有。”

“先喝杯水。”

哭得嗓子哑的皇上乖乖地喝水。

“理学日暮,心学不适合推广,大明需要新的学说,大明人自己也有感?触。”

“自古以来,诗词文章最?能表达世人的想法。大明建国,刘基、宋濂等人以文名世,高启所著诗词更是脍炙人口,此时的诗词,多是忧国忧民。永乐北迁后,诗文大都趋向文笔工整,词章藻丽,内容多歌功颂德,点缀升平……”

永乐一朝后,大明基本稳当,文人中的解缙、三?杨提倡台阁体,帝王宫廷都支持。

到正统时,大明文人仍以台阁体相标榜,但也都知道台阁体大都为应制、应酬之作,缺乏活力。至弘治时,被称为拟古派的复古运动应运而起。

拟古派的文学复古运动掀起高潮,人称七子时期,从弘治时开始,代表人物是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边贡、康海、王九思、王廷相等。朝野上下,以李、何为首,树起“复古大旗”……

徐景珩赞叹:“‘文称左迁,赋尚屈宋,古诗体尚汉魏,近律则法李杜……’这也是民间人士跟风穿魏晋宽袍,东坡帽的原因之一。大明的文人,立志文必秦汉,诗比盛唐,但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落在皇上的身上,安安静静:“皇上,大明的第二次文化复古要来。”

皇上吸吸小鼻子:“是和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达芬奇画鸡蛋一样吗?”

“是。”

“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边贡、康海、王九思、王廷相……是中下层文人。江南四大才子,唐寅、文徵明、祝允明,也都是中小阶层,还是民间在野派。”

“皇上说得对。”徐景珩目光温柔鼓励,皇上骄傲地表示,自己气?还没消,还在生气?。

徐景珩脸上的笑容更大,看看滴漏,起身,牵着皇上的手出来书房。

“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边贡、康海、王九思、王廷相……名声起来后,变成保守派。如今的江南四大才子不同,他们狂放不羁,更因为江南经济发展,新兴市民的阶层勃兴,在极力摆脱传统理学束缚,冒出朦胧的个性……”

“江南,和北方很不一样?”

“很?不一样。”

“祝枝山病了,唐伯虎老师也老了,江南还会有人出来吗?”

“有。翰林院的文伯仁、郑晓,苏州府新科案首归有光、唐顺之、吴承恩……都好。”

“还有文嘉他们。”

“对。还有敢于去丈量西域的文嘉他们。估计,都在回来的路上。”

“还有昆曲乐工魏良辅,改出来的昆曲好听。”

“好听。皇上要不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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