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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1 / 2)


这注定是一个混乱的夜晚。男人惊惧之下把家里的东西全都砸了, 可是他发现自己心中越是充斥着暴戾,那双手就会变得越强健,甚至于他觉得两肋之间也有点发痒, 抬起胳膊对镜一照才发现,在那双怪手之下,竟然又有树芽一般的怪手在生长。

他终于意识到这些手是以自己的戾气为养料而产生的, 体内的戾气越重,它们的生长速度就越快, 而他在公司处处克制, 所以一切都很正常,回到家就彻底爆发了。他不敢再摔打东西宣泄怒气,更不敢揪住老婆往死里打,只能不断告诉自己――你得冷静, 你得克制。

可是已经长出的怪手不会因为这份克制而缩回去,它们始终都在, 撕扯着他身边的一切,并不受他的控制。它们因暴戾的欲望而生, 破坏是它们的天性。

男人今天依然没能把那桩大生意谈下来,这意味着最近一段日子他必须加班加点, 半点都不能松懈。若是在这种时候请假休息,那意味着把成功的果实拱手相让, 提成、升职、加薪, 都将化为泡影。三十出头是男人的黄金期,这个时间段若是没能取得太大的成功, 到了四十岁只会不断走下坡路。

男人已经爬到半高不低的位置,若是不能往上,便会直接坠落,而他没有强硬的背景和丰厚的储蓄,他承受不起坠落的后果。他看着这双疯狂舞动的怪手,又摸了摸两肋处,已长出半尺长的细弱的另一双怪手,满心都是痛苦和绝望。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砍吧,今晚砍断,明天早上大概就能愈合,然后便可以正常地去上班。这样想着,男人冲躲在卧室里的陆丹叫喊:“你死哪儿去了?快给我出来,把这双手也给我砍掉!”

陆丹只磨蹭了一会儿便从卧室里挪移出来,脸上写满恐惧。

有了早上的成功经验,这一次,陆丹是睁着眼的。她一边掉泪一边砰砰砰地劈砍,动作依然不利索。厨房里鲜血四溅,还有男人痛苦的嘶喊和低吼,然而在往日,这痛到极致的嘶喊原本是来自于女人的。

不知不觉,他们的处境已完全颠倒。

又一个黑色塑料袋被扔进垃圾桶,陆丹娴熟地为丈夫包扎伤口,洗澡换衣,扶上床睡觉。今天晚上,她没有遭受太多虐打,闭上眼,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刚才的场景,不再只有触觉和嗅觉,由于全程睁着眼,这一次她能清晰地忆起那些画面,很血腥,很残暴,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在这血腥残暴中睡着了,睡得很沉很沉,连往日频繁造访的噩梦都没来侵袭。

真奇怪!经历了那样的事,我竟然没失眠,为什么?早上苏醒时,陆丹默默感受着自己精神饱满的身体,心里有一万个不解。

她习惯性地给丈夫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对方却并没有吃几口。看得出来,由于连续性地失血,他的身体变得很虚弱,肠胃也陷于疲软,没有什么胃口。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得去上班,因为没有工作他就会失去一切。

看见他略有些踉跄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陆丹默默想到:其实老公也很不容易啊!

虽然如是感叹,但她的心里却没有半点类似于心疼不舍的情绪,这和以往的她完全不一样。就算再痛恨丈夫,当对方病倒时,她也会不自觉地紧张担忧,然后顶着对方的打骂悉心照顾。她试图用这种委曲求全的方法去感化丈夫,从而获得温柔的对待。

然而那根本没用,男人不会被感动,反倒时常辱骂她是个贱皮子。

但现在不会了,自己作践自己的事,陆丹再也不会去做了。她面无表情地关上门,走进厨房,对着满满当当的垃圾桶发愁:一二三,总共三双怪手,她却不敢去扔,因为小区里住户很少,谁家扔了什么东西,环卫工人略一点算就能知道;扔进湖里也不行,岸边太浅,很容易看见;绑上石头扔进湖心倒是一个办法,但唯一的快艇好像坏了……

陆丹暗自琢磨一阵,最终选择放弃。

晚上,丈夫早早回来了,工作似乎很不顺,却强忍着没发脾气,于是陆丹过了一个罕有的平和的夜。

第三天,家里依然风平浪静,但厨房里却飘出一股怪味,熏得丈夫十分难受。他找了半天才发现那三只怪手竟然没被扔掉,这会儿已经腐烂,于是大发雷霆,却又在腋下发痒时不得不克制住。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陆丹一边说话一边偷瞟丈夫,表情战战兢兢的。

“把它们剁碎你不会吗?剁碎,扔掉!”男人揪住她的耳朵怒吼,却又堪堪咬紧牙关,不敢放任怒火的燃烧。

陆丹连连点头,然后逃也似地跑进厨房。

连续修养了几天,她身上那些常年不断的淤痕已经开始变浅,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她每天都会准备极丰盛的饭菜,却不再是为了让丈夫满意,而是为了给自己补充营养。骨头变得轻盈的感觉太过于美好,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未婚时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可以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连续逛好几个小时的街,而现在,她稍微走两步就会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得让自己好起来。

她强忍着恶心欲吐的感觉把那三双怪手倒进洗碗池,用清水冲洗干净,完了一只一只摆放在砧板上,准备先剁最细最短的那双手,再剁另外两双。但是还未开工,她自己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连刀柄都握不住。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尝试性地剁了几下,亲眼看见这些可怕的、因暴戾和破坏欲而生的手在自己的刀下变成一滩烂泥时,她内心的惊恐和抗拒竟然慢慢消失了,脸上的怯懦也一点一滴褪去。

她开始变得面无表情,双眼黑沉沉的,不透半点光,耳中回荡着嘟嘟嘟的切菜声,脆弱的心脏却跳得一下比一下平稳,一下比一下有力。切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放下刀,莫名地勾了勾唇角。

“怎么不切了?”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丈夫提高音量询问。他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过量失血让他变得很虚弱。

“哦,我歇一会儿。”陆丹连忙回答,然后继续剁碎那些手。

闭着眼的男人并不知道――说这话时,妻子的脸上竟然带着笑,表情与平时全然不同,就像是有什么冰冷而又坚硬的东西从她怯懦的壳里孵化了出来。

终于把三双手剁得碎碎的,陆丹提着一个沉重的黑色塑料袋出门了。男人在她身后叮嘱:“扔远一点!”

“好的!”带着诡异笑音的回答从门缝里飘进来,却没能引起男人的警觉。

陆丹把碎肉带到湖边,洒进水里,然后蹲下身,着迷地看着争相前来啄食的鱼群。她总是酿着苦意的嘴角今天却含着一抹奇异的浅笑,少顷竟开始哼唱一首年代久远的歌曲:“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小鸟笑哈哈……”

树枝折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引得她猛然回头,瞳孔里放射出凶光。但是,看清一大一小两位来者,她目中的凶光顷刻间就消散了,连忙站起身,诚惶诚恐地鞠躬,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都弯下去九十度。而两人却只是瞥了那袋碎肉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开了。他们肯定知道那是什么,却一句话都没多问。

陆丹对着他们的背影鞠躬,一次又一次,直到他们消失不见才停下,默默站了一会儿。那群鱼在两人靠近的时候便急急忙忙地摆尾远遁,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聚,争相啄食碎肉。女人似乎很享受坐在湖边喂鱼的感觉,一直待到天际泛白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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