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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1 / 2)


“客来,有失远迎。”

破庙内堂里的黑影动了一动,慢慢地从阴影底下走过来。阳光破开层云,从倾塌的屋顶刺入,那黑影的半张脸庞便苍白地暴露在这一瞬的光明中。

是个老妇人,露着一个笑。

纪连翘往后退了一步,碰到一个结实温热的胸膛。他回头一看,谢斩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向来漠然的双眼半眯着,露出被刻意压制后的危险锋芒。

纪连翘再回头,只是眨眼之间,那老妇人已站在了大殿门口,与他只有两步之遥。她身材矮小,大概只到纪连翘腰部,满脸橘皮,眼袋厚重,包子褶似的双唇一开一合朝他说话,露出黑洞洞的、只剩下两颗牙的嘴。

她说:“客来,所为何事?”

“我、我们……”

谢斩在身后轻轻地扶了下他的腰,沉声道:“别慌。”

纪连翘定了定神:“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位允婆?”

老婆子一个劲地盯着他看,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是老婆子我。”

意料之中的回答。

这老妇浑身上下都透着诡异,纪连翘不敢松懈,一边跟着她往破庙里走,一边紧紧挨着谢斩,不敢离他一步之遥。谢斩故意逗他,在他耳边悄声道:“一会有什么不对,就赶紧跑。”

纪连翘忙点头,心里想这位大侠怕不是要大杀四方,耳朵里便听谢斩续道:“……我就先飞了。”

“……”

走进殿内,纪连翘方看清这庙如何。供的金身纪连翘并不认识,脱漆得厉害,只能从体态看出是个女神仙。这是……乌木?倒是大手笔。纪连翘暗自思忖,但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乌木,分明是门外那些黑焰树!这么一想,这女像就多了丝诡异。她双膝盘坐,左手托一个描金点漆的圆瓷罐,右手捏诀,双目微阖朝下,唇微微带笑,唇珠上似乎点了绛红,但看不真切。

金身下香案虽然破败,但出乎意料的干净,只是空荡荡的,除了两柄烛台一方香炉,什么也没供。除此之外,这大殿便没剩下什么了。屋顶多处漏光,使得这里面明暗相间,灰尘在光柱下无声浮动,一时间只有万籁俱寂。

允婆在蒲团上扫了扫,示意纪连翘坐,自己却不在意干净与否,直接盘腿在石台上坐下了。她姿态洒脱利索,动作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敏捷。但纪连翘看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舒服,似乎哪里透露着怪异。

谢斩双手抱胸站在纪连翘身侧,像个尽职尽责的侍卫。

“客来,所为何事?”

讲话还文绉绉的。

“听说您通过去知未来,我想请您算一卦。”

“哦,算命的。”允婆点点头,没牙的瘪嘴冲着他缓缓笑了:“可是纪公子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如何算得?”

……草。

纪连翘心里缓缓地骂了句脏话,与此同时,脑中却有如疾风骤雨般迅速掠过许多念头。这老太婆怎么知道他姓纪?她怎么看出来的?这话谢斩听到了吧?肯定听到了!怎么解释?等等,我为什么要解释?我直接否认不就完了吗?对!她不准,她瞎说!等等,可是她为什么知道我姓纪……

在那一秒内,纪连翘的表情是十分僵硬的,但是意识还是胜过了本能,他按捺住自己,冷淡矜持道:“对不起,其实我姓连。”

谢斩:“……”

允婆笑了笑:“众生本无名,无名便无我。有了名,人就有了渴望、欲念和期待,就有了命理与命数。名是一生的咒,既是咒,公子姓纪或是连又有什么干系?咒下了,左右这一份命,是逃不过的。”

纪连翘叹为观止,算命的就是不一样,被当场拆台话也能圆得如此天衣无缝。他从善如流:“既然名便是命,那便请婆婆替我测个字吧。”

他捡了根枯枝,在地上缓缓写下“秋怡”二字。

一阵山风吹过,金身慈悯,垂目怜望。

纪连翘本想借这二字来钓一钓这老太婆,谁知她脸上却毫无异色,正经道:“我不识字。”

“……”我信你个鬼!

纪连翘内心暴跳如雷,面上却不好发作,正待再扯些什么,谢斩却一按他肩膀,冷声道:“京都朱家大火,烧死三百多条人命,添香楼□□秋怡是疑犯,她几次三番到你这里来,我恐怕你脱不了干系。”

黑色武靴砰一声踏上高台,谢斩撩袍搭膝,猛地俯身,“说!”

只这一秒,允婆她那精心造作出来的“世外高人”姿态便瞬间崩溃。谢斩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无处遁形,下意识地蜷成一团哆嗦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秋怡,什么大火……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谢斩冷冰冰地一声哼笑,“那就请官府走一趟吧。”

?我们有执法文件吗?可以这么暴力执法的吗?纪连翘风中凌乱,耳边却听谢斩不依不饶:“老太婆,秋怡的死,玫瑰堂可是介入了,你如果觉得自己这幅身子骨可以熬过他们的法阵,那就请吧。”

“玫、玫瑰堂?”听到这三个字,允婆的瞳孔倏然紧缩,她一把抓住谢斩,疯狂磕头:“不、不去玫瑰堂,不去玫瑰堂……说、我说、我说!”

玫瑰堂……看这老太婆的反应,感觉比地狱还恐怖。纪连翘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一股骚味,低头一看,那老太婆被谢斩,或者说,是被玫瑰堂吓得失禁了。

谢斩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整了整被允婆抓皱了的袍子,面无表情:“说吧。”

“大人和公子想知道什么?”允婆战战兢兢,一双贼眼在谢斩和纪连翘身上来回穿梭。她很会看碟下菜,谢斩有威势,一转眼就从“跟班侍卫”晋升为了大人。

纪连翘不免觉得好笑,但小人物趋炎附势欺软怕硬,也不过是长期受压迫后的本能。想及这一层,不免又有些心酸。可见不管到了哪个朝代哪个次元,人的本性多半是不变的。

谢斩用眼神示意纪连翘来审,这倒是出乎意料。定神想了想,他问道:“秋怡是怎么找上你的?”

“公子明鉴,我们算命这一行,除了摆摊儿,也不过就是靠着些掮客介绍和口耳相传。”

“这么说来,你的生意难道还不错?”

“不敢托大,可以糊口罢了。算命的,最讲究就是挑主顾。我这儿的婆子们,有的是大户人家的家婆女使,有的是妓院里的掌事嬷嬷,只因为闺门小姐、为人妇者和孤苦无依的妓子是最信命的。”

这不就是收智商税?纪连翘暗忖,便听到允婆续道:“有客来,她们便把主顾的生辰、生平、家宅情况、所思所虑都提前递给我,见了面,先唬上一唬,那再怎么胡诌、怎么让人掏银子,都是心甘情愿的了。”

“倒是会做生意。”纪连翘点点头,“那又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自然也是为了做生意了。”允婆勾着肩塌着腰,笑得谄媚:“这山传得邪乎,能住这儿的,自然也是高人。”她嘿嘿笑道:“后山有条小路,我就住在山脚下,有客来,我便提前上山。”

“今天怎么在了?有客?”

允婆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笑。纪连翘被她笑得火气大,正想发火,表情却突然一顿——他明白了,今天没别的客人,唯一的客人,就是他。

只听那婆子缓缓道:“有人打碎了我的窗户,扔进来一块石头,那石头上绑着布条,布条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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