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
“利用秋怡和胭脂虫,你又将我们引至无盐山和算命铺,继而伪装成阿魇将秋怡之死的真相告诉我,再利用我去混淆玫瑰堂的视线,让艳娘当你的替罪羊。”
“真聪明。”
“可惜你没算到风息。”
少女遗憾地叹了口气:“我是杀了他也觉得可惜,不杀,也觉得可惜,那就听天由命吧。现在看来,风护命还是大。我这乖乖刚从笼子里出来,可是很想喝点血的。”她摸了摸那人脸巨兽,兽便又伸出舌尖舔了她一口。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女止住笑。
“你明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完这一切,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引来官府。”纪连翘微眯了眼,神情冷漠而居高临下,仿佛置身危险之中、被戏耍得团团转的人不是他。
少女把玩着发丝,不悦地哼了声,继而语调婉转地吐出三个字:“好~玩~呀。”
纪连翘冷冷地看着她:“你真恶心。”
“我恶心?”少女似嗔似怒地翻了个白眼,“也罢,既然你这么喜欢当菩萨,我便再告诉你一些好玩的事情。”她收起匕首,半真半假地的对岁秋道:“我聊得尽兴,岁护若再偷袭,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又道:“秋怡是怎么死的,想必南儿姐姐还记得。”
纪连翘顿了顿:“记得。”
艳娘的移形易骨不以钱财为报酬,而是以契约——将心挖给艳娘,便是定下了契约。挖心之术是可控的,三分,五分,七分,全部,不同程度的心交给艳娘,便是定下不同程度的契约。既是契约,自然是双向的,艳娘助她一定比例的移形易骨,而她也要为自己的契约践行。五年,十年,三十年,乃至一辈子——不可再爱人。
失去爱人之心,得重生改命之颜,这是桩公平交易。
“再见到秋怡的那天,阴雨连绵,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我倚着铺门看雨,远远看见街角处拐出来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走路的样子很怪,一个肩膀塌着,一步一拖。待她走近了,我才依稀辨出,她不是怪,她是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血不停地流,被雨水冲刷,变成淡淡的粉色……
街上空荡荡的,她看见了我,很努力地扯动嘴角,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那时“阿魇”讲得绘声绘色,点着火炉的厅里被沉重的沉默所浸染。
“我把她整个翻过来。她仰面躺着,手臂滑下,露出那黑洞洞的胸口。我记得那时师父给她做的身体是那么年轻美丽,可却还是破了。她面对着灰蒙蒙湿漉漉的天空,眼睛还睁着。奇怪的是,秋怡姑娘的眼睛里又起了水雾,像是还在爱情里的样子。”
少女娇笑着喂了一声:“南儿姐姐,我的故事讲得还不错吧。”
纪连翘不置可否。
“秋怡定的之最严厉的死生约,再爱必死。她不知道吗?她知道,可她还要爱,还要对那姓张的抱有幻想。什么报仇,什么让他生不如死,床上摸两把就软得犯贱,干两下就酥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啦。”
她有意讲得粗俗,纪连翘都来不及去捂淮南的耳朵。
“不过这样就结束了,怎么会好玩呢?”少女捋了捋头发,对纪连翘飞了个旖旎的眼神:“所以我呀,就把秋怡的魂留了下来,又一把火帮她报了仇,那张远游呢……我把他绑来,玩一个游戏。”
少女倚着那巨大的从野兽头上摘下的玉狐面具,一膝微曲,姿态愉悦又惬意。
“我呢,先让秋怡杀了张远游,她不肯。我又让她折磨他,每天捅他一刀,她还是不肯。哇这女人真是闻所未闻的下贱,那怎么办呢?我便换了一换。”
纪连翘愣了一下。
“……我跟姓张的说,你每两个时辰捅她一刀,如此捅足了七天,我就饶你一命,如果你每一个时辰捅她一刀,捅足七天,我不仅放你回去,我还保你长命百岁。”
少女饶有兴致地看着纪连翘逐渐苍白的脸色,含着残忍的有趣。
“……结果你猜如何呢?”少女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几乎扶不住那一人高的面具,接着擦了擦泪花,兴奋得连面孔都开始扭曲:“他问我,如果他每半个时辰捅一刀,我可不可以让他荣、华、富、贵。”
纪连翘身形微晃,被谢斩不动神色地扶住。他掌心很暖,力气很大,牢牢箍住他的腰,几乎让他动弹不得。
“他就那样一刀又一刀,捅啊捅,捅啊捅,没日没夜,废寝忘食,那刀柄上的血,干了又湿,裹成厚厚一团。”少女抖着肩忍笑,“刀子钝了,刀刃卷了,一刀进去,剌着出来。那个小房间里,地上,墙上,屋顶上,稠得像粥一样,都是血,都是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暗的屋子里一丝天光也透不进来。张远游坐在地上,浑身浴血。他低垂着头,眼神发直,手臂无力地垂落,被血痂糊满的掌心里,躺着一柄看不出任何金属光泽的匕首。在他眼前的,是一具陌生的人体。他认得,却又不认得。有人告诉他那是秋怡。
七天,约定好了半个时辰一刀,他怕不够,怕反悔,怕荣华富贵来得不够猛烈,便时时刻刻不停地捅。
那是具血窟窿,捅得多了,伤口和伤口之间黏连成丝,几乎看不出什么人体组织。
张远游嗬嗬笑着,他的员外千金烧死了,他依仗的岳父大人也烧死了,他得自个保着自己的后半生。
少女的故事说完,山林一片死寂。
那黑焰树笔直参天,像一只只伸向天门的、无望的手。
黑兽焦躁地哼鼻子,利爪在地上刨来刨去,脊背上的毛竖得仿佛根根硬刺。
“怎么,你饿了吗?”少女伸出手,白玉似的手指滑过黑兽削尖嶙峋的下巴:“……秋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