颀长身影愈走愈近,步珩微忽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自己刚才的举动好像有点逾距了,随着脚步声渐渐清晰,她的脸颊也火辣辣的烧起来。
来人在几步开外站定,步珩微的心早已提到嗓子眼儿,虽只隔着食案,可她仍能感觉到那扫射下来的如炬目光。李绥倒好像不感觉到尴尬,施施然地站起了身。
步珩微以为他要施礼拜谒,自己也忙挺身立起,孰料李绥张口却是,“大表舅,别来无恙。”
大……大表舅?步珩微瞪圆了眼睛,懵懵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小眼神又直愣愣地瞟了回去,这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剑眉英挺,眼瞳如墨,薄唇紧抿,五官精致深邃如玉刀雕刻。她不得不承认,那刚毅俊美之上的清冽之气,抵得过御史台所有男子!
这人哪是非老即奸!看如此容颜,定是靠了不知哪个后台才登上如此高位,简直不要脸!步珩微纵然腹诽不停,可面上依旧恭谨有加,“下官步珩微见过大人。”
那人似是已忽略了她的存在,只随意瞟了眼算是应答,继而又转眸打量着李绥的官袍。面对如此无礼回应,步珩微咬唇压下心底的不满,而后轻轻地甩袖挺直了身。男子注视李绥良久才启唇道:“你果真这么做了。”
语气平淡好似不含任何感情,可那唇角勾着的若有若无的讥嘲,却像是说明了点什么。李绥倒也不在意那抹讥嘲,只是顺着他的视线抖了抖自己的袍袖,颇一本正经地回道:“那你呢?为什么回来?你不是说此生不再回吗?”
“与你无关。”男子抛下四个字后就转身离去,没有多看一眼,也没再多说一个字。
步珩微蓦地血气上涌,对一个陌生人傲慢就算了,对自己亲人竟也如此狂傲无礼!原来李绥起初所言不假,果真只是‘舅’,算不得识。
李绥对着男子离去的方向,反常的呆愣了会儿,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他眼底蔓延着。步珩微也不好过问二人之事,只推了推李绥催促道:“坊门快要关了,李兄也快走罢。”
二人一路快步走出坊门,作别时步珩微忽而忆起了早起的事情,就又回身开口道:“改日请李兄到家里小聚,念筠又新研究了几个菜式,嚷着让李兄去品尝评价番。”
李绥一听她如此说,笑弯了眉眼,“我还就等着你请我去改善伙食呢,你妹妹的厨艺当真是一绝。”
步珩微笑着摆了摆手,再次转身后她又回过头,犹豫了会儿才硬着头皮问道:“那个,李兄,问句不妥的话,你……大表舅叫什么名字?”
“陆璟蕴。”李绥抬眸望了望暗黑的夜空,状似漫不经心地提点道,“他现在位列你们御史台之首,你可要悠着点儿。”
悠着点儿?步珩微干笑了两声便转身离去,一路上她都在琢磨着‘陆璟蕴’这三个字好似在哪儿听过,可一想起那不屑倨傲的眼神,她就又觉得这么清新雅致的名字也是白瞎了,遂也没再多想。
翌日寅时刚过,步珩微拿着象牙笏揣着折子就出了门,今日是她自升任御史中丞起第一次上书弹劾,准备了这么些时日,也该搏出这一击了,总得敲敲那些对她持有偏见的人。步珩微边疾步走边按着干瘪的肚子,腹中的草稿又念了个来回。
诶?隔壁府邸租出去了?怎么还有马车?步珩微下意识瞥了眼也未驻足,这些闲事她懒得管,等等,她这是看见了谁?
紫袍服,玉带钩,还有那孤傲的面容,步珩微瞬觉喉咙里噎了根鱼刺,满心的难受。
正踏上脚蹬的陆璟蕴也瞥见了数十步开外的步珩微,他并未停下,只扫了眼那身影便掀帘而入。察觉到那道目光扫视而来时,步珩微忙俯身略一施礼,她能感受到那冷冽的眼神一如昨日晚宴上那般倨傲。
马车扬长而去,步珩微踢着脚边的石子暗自咒骂了声,“真是撑死官大的,饿死官小的!”念筠说的对,既已升迁御史中丞,那自己也该去买头驴了。
晨鼓敲响,坊门已开,步珩微一路小跑至验鱼符处,而乘马车而来的陆璟蕴早已入殿,气喘吁吁的她更坚定了买驴的决心。
朝堂之上,常参官分列两旁,侍御史立于殿下,步珩微则执笏于殿中慷慨陈词,“对于此次西坝决堤案,察院已上报文书,案情来龙去脉也已梳清。导致三万灾民流离失所的最终原因,并非是天灾水患,而是蛆虫所为,是国之蛆虫!有人上负国恩,下乘舆望,矫饰浮词,失职渎职!”
步珩微侧眸扫视从五品官员处,目光如炬,“贪污舞弊之人从来都是动摇国之根本的蛆虫,比部郎中陈方瑞,便是导致西坝决堤的一条蛆虫!”
掷地有声的话语瞬时引起了常参官们的议论,步珩微的眼神则更加坚定,她无所畏惧,现在只等圣上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