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斩所料不差,过了两日,同倏便代表玫瑰堂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与他一起领了此次任务的还有风息。两人风餐露宿赶来,脸上是久散不消的疲乏。风息还好,同倏毕竟主要修为不在内力之上,因此脸色十分苍白。见到晏致,同倏抿了抿唇角,不冷不热地问候:“晏道长,许久不见了。”倒不是针对晏致,而是两人常被世人拿来比较,难免有王不见王的情绪。
风息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晏致。没有任务的日子里,他经常一个人半夜拎壶酒在屋檐上独对星月,那时他便会想起晏致,想他是否也倚在哪棵冠茂如伞的树上打哈欠啃果子。此刻乍一见到,他有种不合时宜的真实感,脸上冰霜般的表情微微松动,克制地唤了一声:“晏致。”
内侍官依着流程将同倏和晏致再度引入公主疗伤的临时寝殿。同倏一见那灵石冰床,连路都不会走了:“早就听说宓水人杰地灵物华天宝,果然如此!”
晏致先搭脉,日月的身体状况与两日前相比更虚弱了些,心脏连着右臂的心脉仍是不通,灵力如泥入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同倏闻言似是不信,亲自试探了一番,确定了。他露出凝重的神色:“公主身上没有蛊咒,内伤全凭你这枯荣丹吊着。要治也不难,你我二人合力足可将她经脉续上。只是这右臂今后恐怕是废了。”
晏致也是一样的意思,他微微叹息,与同倏一前一后走出,宓水王早已闻讯赶到,见了两人后一个箭步迎上:“我儿如何?”
同倏所在的玫瑰堂代表官方身份,因此由他作答更妥帖。他将情况与宓水王说明,又问出了那个令他十分在意的问题:“公主右手似被封印入了某些东西,王上可清楚?”
宓水王一愣后才问:“竟有此事?”
晏致锐利的眼神从他脸上扫过,却一言未发,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
另一边,纪连翘与玉琢在庭院湖边谈话。玉琢听了劝,这两天逐渐进了些饮食,又服了晏致的药,精力好了许多。她仍是放心不下,却知道纪连翘没有说错,若她一味傻傻守护累倒了自己,真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无能为力了。她与白无咒轮班,今天下午便是白无咒轮值。
“玉琢,我看你好像对王上很有敌意。”
玉琢脸色苍白嘴唇干燥,闻言焦躁地揪了把垂柳条:“他不是真心对公主。”
不知为何,纵使知道眼前这个纪连翘并非小时候赐她名字的那位纪公子,她仍是对他倾心信赖。
纪连翘笑道:“怎么可能,他们是血浓于水的血亲,而且公主垂危,王上也十分焦心。”
“惺惺作态!”玉琢将柳条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揪光,狠狠地抛到湖中。碎叶在空中悠悠飘扬,落在水上打转。她眼里盈了水光:“公主就像这柳叶,看着绿意盎然,实际上也不过是任人摆布如同浮萍罢了。”
她话里有话,纪连翘猜想,或许是宓水王强迫日月去嫁给什么不喜欢的人,才引得玉琢有此感慨吧。为了印证这个猜想,他将话题引至招亲之事上,问:“公主招亲了这么多日,可有中意人选?”
玉琢瞪大了红红的眼睛,咬着唇不可置信地瞪着纪连翘,又泄气地低下了头:“也罢,你不知道才是对的,哪有什么招亲,公主只是为了逼纪公子出来。”
“纪迢?”
“对,是他。青乙告诉公主说谢斩找到了纪公子,她便有了招亲的主意,一路命人散布消息说纪迢也要应亲,逼得他不得不出来澄清。若不澄清,假的变成了真的,哪怕纪迢永远不出现,公主也会带着纪迢未过门妻子的身份过一辈子。”
这倒是之前不知道的。
“这样看来,公主对纪迢的确用情很深。”
玉琢点点头:“生死不渝,今生只认定了他。”
纪连翘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幸好他不是纪迢,否则面对这种难缠的痴情,以他的个性还真不知道如何处理。不过,谢斩大概会帮他快刀斩乱麻吧……难怪日月对谢斩那么不客气,原来是笔烂账。现在好了,一个纪迢一个他,都是一样的脸,彼此都认为自己找到了真的,也就不用打一架了。
玉琢看纪连翘的表情微妙,好像沉浸在什么令他忍俊不禁的好笑之事中,便也跟着笑了一笑:“纪公子,真没想到你竟不是公主要找的那个人。若真是你便好了。”
“纪迢既然出现了,公主想必是很高兴的。”
玉琢敛目:“不。”她想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一定很像小姑娘什么也不懂的疯话,却还是说:“纪公子,若是你,定是能让公主开心的,可是纪迢不是,他像一柄刀子,只会用无情冷硬去伤害公主。”
纪连翘失笑:“你在取笑我个性软吗?”
他一笑光彩斐然,玉琢也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公子不知,公主有感知灵魂力量的能力,一个人是明是暗,是深渊是阳光,公主都是可以感知出的。她虽然没有明说,我却可以猜到,纪迢一定与从前不一样了。”
两人聊了许久,玉琢心中的郁结逐渐打开,直到谢斩找来,她还有点意犹未尽。不过玉琢似乎有点怕谢斩,不仅是惧怕他深不可测的功力,更因为他整个人散发的气息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她比青乙年少,从前也只是听说了关于他的一点传闻,对他与日月、纪迢三人之间的纠葛并不十分清楚。但玉琢看出来了,谢斩选择了纪连翘。
刚才还如严霜般冷酷的人一面对纪连翘,浑身的利刃和硬刺都尽数收回。他给纪连翘拿了件大氅,轻轻披于纪连翘肩上,沉声道:“同倏那边结束了,你要不要过去见见?”
他当然希望把纪连翘捂得越严实越好,日月是死是活他也尽了义务,对后续并不关心,之所以一直没走,纯粹是宓水王下了令,封锁了整个王宫。
玉琢看着他们并行的背影,心中为公主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