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徐挽河又问,他觉得荆澜衣的心情有些微妙。
原本还在散漫地拨弄徐挽河发梢的荆澜衣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有些迟疑:“婆婆说,我们怎么说,也要把门派道统继承下去。”
这句话,倒是比继承血脉什么的要实在多了。
徐挽河一怔,不由地想起了他在山上看见荆澜衣练剑时候的姿态,他这辈子虽然因为体质问题,并未真的习武过,但毕竟眼力还在,而如同荆澜衣一样舞动时让人眼前一亮的剑法,的确罕见。
舞剑者,有人是为了杀敌,有人是为了强身,有人是为了权利,还有人是为了保卫。
然而像是每一横,一刺,一旋,一劈,都如同荆澜衣一样纯净剔透的,却不多见,专心致志,无欲无求。这样的剑法,确实不应当在这个世界上失传。
但婆婆的私心也显而易见。
徐挽河想了想,最后回答说:“我也觉得师兄应当收一个徒弟,是不是自己生养的,倒是无所谓。”
当时,荆澜衣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几个月后,婆婆终于病逝了。
如果说这场病一开始,还有些气这师兄两人翅膀硬了,不听她的话了。但这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第一个倒了,势必要引起一系列的反应。而婆婆实在太老了,老到早该入土为安了。徐挽河衣不解带地陪着婆婆,听着她讲游执灯和荆澜衣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师父也还活着,在婆婆的口中,似乎天空都比这时蓝些,云朵也要白净许多。空气澄澈,只有小孩的玩闹声时断时续。
而那位隐世的剑客,荆澜衣和游执灯的师父,总坐在门前的台阶,两个巨大的石狮子衬托着他身形有些瘦,却挺拔如竹。他并不知道有一个女人躲得很遥远在看他,即使目光交错,也只是轻轻浅浅地一句问候:“阿婆,早。”
婆婆比他大十二岁,在古代,婆婆的爱情也是错了辈分的。
而婆婆离开的日子,也是一个天空很蓝,云朵白净的日子。婆婆回光返照,上午还起身吃了半碗粥,但下午就走了。徐挽河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咽气的。
他想——
婆婆也许并不是真的非要把娶妻生子的观念强加给两人,她只是怨恨自己,并没有照顾好师父留下来的两个弟子。就像是她照顾了师父一辈子一样,婆婆也想找一个女人来照顾徒弟俩一辈子。
像是一种神圣到不可言说的仪式。
从一个人的手中传过,递给另一个人,她们都有着柔顺而贤淑的传统女性的性格。然而这种仪式,是因为爱所以才伟大而美丽,就像婆婆嘴角的一抹微笑。
……如果是因为传统的压迫,则会变得丑陋。
婆婆死的那一天,荆澜衣还在山下。但等到徐挽河守灵的第七天,他回来了。徐挽河是被惊动的,他不可抑制地打了一个寒颤,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之中,有气五彩,自东方来,腾回婉行,如龙似凤。
这是大气运。
荆澜衣的手边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那小孩头发散乱地抓着总角,左脸上一块巴掌大的红色胎记,冷着脸,活像是有人抢了他的玩具一样。
只用看那其他人看不到的五彩腾云,徐挽河就知道,这个孩子就是主角。当然,主角只是称呼之一,有人喊他位面之子,时代之子,有人称呼他为大因果大气运之人,更有人直言是踩了狗屎运的。
荆澜衣拍了拍他的头,这位未来能把世界搅动的风起云涌的主角,凶神恶煞地对徐挽河说:“我叫冷清墨。”
没有下文。
荆澜衣又抽了他后脑勺一下。
冷清墨才咬牙切齿地,难受的像是有人要活剥了他的皮一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哼声:“师叔好。”他说完,刚好有几缕乱糟糟的碎发落了下来,冷清墨用手指捋了捋,然而对方仍旧顽皮地翘在他额前。
徐挽河叹了一口气,走下来,替这个孩子散了发,重新扎起来:“你好,我叫游执灯。”
那孩子低着头,咬着唇,浑身绷紧,久到徐挽河以为他不会在说话了的时候,冷不防听见了一声清浅的“哼”。比起生气,厌恶,拒绝,倒是一个很像是生病撒娇时脆弱小孩的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