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好几天,两个人都只字不提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惨案。
他们只是在森林里默默赶路,数天的疲惫,令徐离俗飞快地成熟起来,他原本白嫩的皮肤开始变得粗糙蜡黄,原本轻佻而散漫的态度不见了。他一日比一日沉默,眼睛深处的火焰却越来越明亮。徐挽河全都看在眼中,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然,他也清楚,这是刷好感度的绝妙机会。
但这并不是一个游戏,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徐离俗是一个人,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而更重要的是,没有谁能比徐挽河更清楚,这个孩子是个什么感受。
为此,他宁愿一言不发。
两个人在山林中同样遇到了好几个逃难的猎人。
彼此交换了消息和资源,猎人们拿着徐挽河送给他们的护身符感恩戴德,而徐挽河也得到了一些肉干和水。每到这个时候,徐挽河都很想找个借口支开徐离俗,但这个少年抿着嘴角,一声不吭,倔的要死。
于是徐挽河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最终并没有离开这块土地,而是在山林里的一处地势平坦的地方,结庐而居。虽然仍属于过去的那个国家的领土,但实际上已经非常接近边界线了。徐挽河到邻国的城镇上交换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徐挽河坐在溪流的石头上,拿着一根一米有余的树干,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地上。好几只麻雀都被他吓跑了。
徐离俗像是有感应一样,转过头,看到了徐挽河的身影,一下子从石头上跳下来,踩在溪水里,水花飞溅:“国师!”
连国都没有了,哪里来的师呢?
徐挽河苦笑一声,对他摆摆手,将满身的东西放进新搭成的茅屋里。
徐离俗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国师大人,你能告诉我一点和那些妖魔有关的事情吗?”
“现在还不到时候。”
徐离俗本想追问,什么时候才到时候,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徐挽河抬头看他,这位容貌俊秀的国师大人的眼神深邃。电光火石之中,徐离俗恍惚地哆嗦了一下,他猛然想起来,国师是曾经算过他的命的,国师说——他有流离失所之灾。是啊,家都不存在了,这不是流离失所,什么才是流离失所呢?
他当年不当回事,如今仔细想来却浑身发抖。
徐离俗仓皇地低下头,不敢再追问下去,他鸵鸟一样地想着,当时间到了,国师大人一定会告诉他的。
然而,徐离俗自己也不清楚——
他想的那个告诉他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真相。
徐挽河也没有太过在意徐离俗的小情绪,实际上,他当年在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完全是整个人都混混沌沌地,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是后来的师浣溪一点一滴地帮助他走出了这段阴霾的时光。可现在,徐挽河发现,虽然他手拿着攻略,甚至曾经亲身体会到底是怎么一个流程,自认为还能做得更好。
但实际情况完全不是这样。
说来也奇怪,他不是早就已经突破了自己的下限了吗?有一有二,再做不难,现在又矫情个什么劲儿。
但说真的,做个刽子手将自己早已结痂的伤口割开,已经实属不易。
而现在他割开的并不仅仅是自己的伤口,更是将这样的伤害去施加给另一个人。
徐挽河想了又想,最后自我逃避地打开系统,试着联络无舟。
慢慢教导徐离俗这件事,足有五六年能让他折腾,相比起来,反而是无舟那边的工作更加艰难一些。
徐挽河对他的精神状况很是担忧:“嘟……嘟……嘟……”
“怎么了?”徐挽河纳闷道。
系统回答:“联络不上。”
徐挽河:“……”
怎么可能会联络不上?
说到这里,就必须解释一下穿越者之间的联络工具了。
由于这玩意儿是直接挂载在灵魂中的,除了当事人,或者级别更高的清理者,没可能从灵魂里再卸载掉。如果是被拒绝接入,或者当事人昏迷等等意外情况,也是有相应的解释的。不可能只有一个单纯的联络不上:
要么无舟自己把联络器给卸载了。
要么……有其他什么更高维度的存在替他卸载了。
要么,他已经死了。
徐挽河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
按照原计划,他和无舟之间,还有很复杂的一大批计划实施之后,才会试着诱捕清理者。在这之前,两人都默认这个世界是空白的,没有任何穿越的痕迹,并且徐挽河和无舟实际上在世界生成的时候,就已经置入了自己的存在,在外表看来,这个世界毫无被清理者关注的价值——这是他们理论上的。
但现在出现了意外。
徐挽河很怀疑,很可能这个世界一开始就被清理者介入了。
……他们中间出现了内奸。
徐挽河不太相信是无舟,他很清楚,这家伙如果想出卖自己,方法多得是,完全没必要往世界的极致之恶里滚一圈,而且,如果他没有能够绝对强大的信念,早已经被世界之恶腐蚀成了思维一片混乱的邪神了。徐挽河自己也没可能,他还能不清楚他自己都做了什么事情吗?
徐挽河又没有梦游症。
那么……
“是你做的吧。”徐挽河对着空气,笃定地问。
换任何一个人看到这个场景,都只会感觉到毛骨悚然。偏偏,更加毛骨悚然地是,竟然有一个声音回答了他:“你现在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吗?太迟钝了,挽河。”最后两个字,念来有种深沉爱着的温柔。
徐挽河表情抽搐了一下。
很难描述他那一瞬间的神色,有点像是被突然窜出的毒蛇咬了,又有些怅然和怀念。
然而更多的是震惊,不可思议,难以想象。
难以想象,师浣溪还活着。
当然啦,现在徐挽河还在使用的身体,就是这个世界的师浣溪的身体。但徐挽河说指的并不是这个“师浣溪”,而是他还是那个无知的六皇子时,并非穿越者时,那个守护在他身边的国师师浣溪——的灵魂。他曾经用了漫长的时光去追溯这个人的痕迹,徐挽河知道,他曾经去过不计其数的世界,也曾经和不计其数的人恋爱过。最终,和其他的大资本家系统手中的契约者一样,承载了太多的过往和情感而日渐扭曲,最终赐予了安乐死。
徐挽河哪怕知道了这个人曾经做过什么事情,但得知他的下场的那一刻,徐挽河仍旧无法忍受地哭出来了。
因为他曾经是那样深刻地爱着师浣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