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终南自然明白晓舟珩的言外之意,点头道:“那婢子确实行为诡异。”他略一停顿,接着道:“看样子也是慌了神,也顾不得礼数,往人多的地方跑罢。”
两人各怀心思,之后再未言语。眼看众人随着被架起的溪烟进了内府,韩铁衣此刻亦啃完了羊蹄子,随手一掷,又想与晓舟珩勾肩搭背擦去手上油污,却不料中间夹着个李终南,韩铁衣只好作罢。步入内府,便是府上一众女眷就用来赏花的海棠亭。那亭子藏在几棵南山桂树之下,凉风一吹,只见簌簌惊尘,晓舟珩深吸一口气,入鼻的桂花香中却隐隐匿着,年幼时晓舟珩在深夜闻过千百万次,让他腿肚子发软的味道,继而一股酸水直直泛上了嗓子眼。
“啊。”紧接着队伍前面便传来曾夫人的一声尖叫,众人骚动起来,曾夫人在婢女的掺扶下坐在一边石墩上,用手指捻着帕子捂着胸口,大口呼着气。晓舟珩与李终南顺势挤向前,见眼前之景,那晓舟珩股抑着的酸水真真是泛上来了——
玉英尸首倒趴势于一排竹林之前,面朝下于青石板之上,松散凌乱的发髻里有个凹陷,脖子扭成非人的弧度,双目紧闭,右胳膊直直伸向前,左胳膊压至身下。衣着整洁,毫无血迹。其双腿呈人字状。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甚么明显外伤。兴许是下过雨的原因,青石板上积了些还未来得滲入地下的水渍。
如此来看,若不是玉英此刻尽显尸僵,她似乎只是摆了个怪异的姿势睡着了而已。
屈夜梁上前一探鼻息,冲身后几人一点头:“是死了。”
瞧见瘗玉埋香的玉英,引得晓舟珩心生怪异——明明自己昨日寻她之时,人还有说有笑,怎么今日就……想到此,晓舟珩便不忍再看。
正欲出人群,却听到耳边不知何人轻咦一声。晓舟珩一转头,对上溪烟微微蹙眉的脸,溪烟也是注意到身侧晓舟珩孤疑的目光,微微一愣,便慌张地垂下头去。
“真是怪异。”李终南喃喃道。
晓舟珩一惊,难道李终南也看出来了?随即附和:“确实怪异。”
“晓老弟,你觉得哪里怪了?”韩铁衣没听见李终南那一声,却捉了晓舟珩这一句,便直直问了出来,中气十足,众人纷纷侧目。
晓舟珩有些许尴尬,见众人都注视自己,心中疑惑不好直言,只得硬着头皮道,“今日不是下雨了么,怎么玉英的衣服像是干的?。”
“绝艳先生此言差矣,我所谓的怪异之处并不在此。”李终南道,“金陵今日下的是阴阳雨,响午时分下过一会儿雨,不过不出一个时辰便停了,若是玉英之后遇害衣服为干也讲得通。”
韩铁衣睨了晓舟珩一眼,忍笑道:“晓老弟,你这不是把人往阴沟里带么?”
晓舟珩被噎了一下,正欲张口辩驳几句,却听李终南又接着道,“绝艳先生下午去了教坊司那一带,自然是不知的。”
众人都是一愣,教坊司那一带……不就是……继而一个个都露出一种了然于胸的表情,晓舟珩只觉血往上涌,须臾间脸上便是一阵红一阵白:“不是,小生是……”
李终南这瘟生怎么回事?非要在人群里提一嘴这个?可惜似乎无人要听晓舟珩苍白无力的解释,韩铁衣又是阴阳怪气笑了一声,顺势在晓舟珩背后印了个油手印子。李韫奕清了清嗓子,眼神中生出一丝悲悯:“八弟说的有理,玉英说不定在雨后遭此不幸,毕竟在自己家里出事,玉英也算为李府尽心数年,不如请个仵作来看看?”
“不可!”曾夫人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急急道,“怎能让仵作之流来到府中?妾身觉得这婢子分明是与他人发生了口角自我了断,不如就这样给她家中散去些钱罢了。”
李韫奕微微皱眉,显然对母亲这番自作主张十分不悦,尤其还有个判官与刑部员外郎在此,不仅颇为贻笑大方,而且十分欲盖弥彰。曾夫人见李韫奕不动容,忙将他拉去一旁,缓声劝道:“孩儿,听为娘一句,你难道……那婢子……为李府想想罢。”
见母子二人一阵窃窃私语,晓舟珩心下一凉,冲曾夫人那小事化了的架势,这姑娘要化作冤魂了。
不出一会儿,李韫奕又回到众人当中,正欲发声,却被楼北吟截住:“六少爷,曾夫人,诸位,稍安勿躁,容下官一探。”说罢由不得众人拒绝,便蹲下身,去看那尸体。
今日楼北吟身着酡颜流褂,不顾脏污直直跪在尸体一侧,见此情此景,晓舟珩对楼北吟的敬佩之情又上升了几分。
楼北吟掰开那嘴,借着灯笼的火光看了看,将中食二指伸进去一探,夹出一样物什,丢在地上,道:“玉英是自尽而亡,与他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