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此次并不是只送了世子年明晟一人进宫,是将年氏一族同太子年龄相仿的子弟都送了来。但他们打扮表现皆显平凡,这都是为了给年明晟做陪衬,好叫年明晟能够在太子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所以这会子,七八个同年明晟一般大小的少年郎都站在一处,阮梦芙自然不会选杀她的‘仇人’,当然,年家的人她也一个都不喜欢。只是此刻她既不能亲手杀了年明晟替自己报仇,便要狠狠地挫挫他的意气,让他心中难受。所以她随手一指,指了他身侧的少年郎。
阮梦芙自然就看像那个少年郎,看向对方的第一眼,她的心却猛地一跳。
那个少年郎,一双眼睛,瞳孔如黑夜笼雾一般,透着深不见底、永不消弭的悲伤。只一眼,就能让同他对视的人感受到那股悲伤一般。
阮梦芙一时呆住,她心中的悲痛好像又快抑制不住,涌出眼眶。她呆呆地与对方相望,这一瞬间,她的世界仿佛又沉寂下来,只身藏于黑暗之中,但却不再害怕。
时间凝滞了许久,久到顾承礼终于觉着有些不对,看着阮梦芙红了眼眶,他满是疑惑,又怕阮梦芙是身体又不舒服,忙低声询问:“阿芙,你怎么了,是不是又难受了?”
阮梦芙似从梦中惊醒,她轻轻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却发现自己眼睛干干的,并没有流泪。她再看向那个少年郎,对方已经低下了头,再不叫人看清他的样貌。
阮梦芙喉咙有些发紧,她也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重新带着笑看向顾承礼,“二哥,我无事。”
却有人实在不会看颜色。年明晟冲动上前一步,不顾宫中礼仪大声质问:“凭什么选他?”彼时他也才八岁,并不很能沉着气。见那个方才还觉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此刻跳过他,选了他最厌恶,从不肯开口称长兄的靖安侯府长子,年易安。
“二哥让我选,我自然选合眼缘的。”阮梦芙又歪着头看着顾承礼,面上是一派天真无邪,“二哥,既然你让我选了,那就定下他如何?”
他们表兄妹一场,自小大部分时间都被养在长寿宫中,甚至比双生子都还了解对方脾性。方才他正要开口,阮梦芙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顾承礼便知表妹有其他想法,干脆开了口让她来选。
“孤让你选,自然你想选谁就是谁。”顾承礼自然是百依百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心里头依旧有疑惑,刚刚表妹的表情实在称不上好,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悲伤情绪。不过这会儿不好问,他只好将此压在心底,待有机会再问就是。
年明晟在家中被娇惯着长大,这还是第一回见身份地位都比他高的同龄人,还却被对方问罪,一张脸因为羞恼,涨的通红。过了好一会儿,他记起父亲叮嘱,压下恼意,“臣有一问,您的伴读自该是以学问好坏论之,怎能以眼缘而论?”
这话说的失礼极了,跟着两位主子前来的御前中侍早已不悦,正要上前呵斥其失礼,却见阮梦芙对着他摇了摇头,自个儿向前走了一步,直面年明晟。年明晟比她高上半个头,她却不见一点儿胆怯。
“我二哥三岁就能握笔写字,四岁熟读唐诗宋词,六岁便开始学君子六艺,今年已经学完四书五经,你呢?”她胸有成竹的问道。
顾承礼自小念书极快,教他念书的皆是朝中大儒,无人不夸他一句天分极高。上书房所有学生加起来,念完的书都还没有他一人多。阮梦芙虽不知其他人家子弟读书如何,可她到底重活一世,还算知晓旁人家再如何让孩子念书都不会像她表哥这样,有那么多学识渊博之人来教导。
果不其然,年明晟被她问的哑口无言。便是顾承礼自个儿听见表妹这般夸他,脸上都有些发热。
阮梦芙又看向其余年家子弟,“你们呢?”
众人皆迟疑,后又摇摇头。
“既然如此,你们学问无论高低,此刻便是一样的。”她又开口道。
“所以我选定了他。”阮梦芙走了两步,走到那个少年郎跟前,对着众人大声道。
御前中侍弯下腰,附在顾承礼耳旁低语:“太子爷,年明晟可是靖安侯世子。”
顾承礼摇了摇头,他虽已经开始学习帝王之术,但他心中笃定,阿芙不是胡搅蛮缠,只凭个人喜好做事的孩子。
“殿下,圣人有意安抚靖安侯。”御前中侍不泄气,又出声提醒,着重点名安抚二字。
顾承礼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开口。
他不说话,屋中一时又安静下来。
屋外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即便有人掀了门帘朝屋中来。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阿芙。”来人说话中带着亲近慈爱之意。
阮梦芙转过身,一看来人,头戴三龙夺珠金冠,身穿玄色龙袍,面若白玉,不怒自威,可不就是她的皇帝舅舅,他身旁还跟着一位面色并不好看的褐衣男人。阮梦芙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心中冷笑,这位便是靖安侯年平知了。
屋中众人立马跪下请安。
皇帝不在意的抬抬头,“都免礼。”
说完此话,皇帝坐在上首,将儿子和侄女都召到跟前,先是看了一眼儿子,又用扇子拍了拍儿子的手臂,也不知是生气还是高兴。但看向侄女时,眼中分明是开怀欣喜之意,“身子刚好,便跟着你表兄出门胡闹?”
阮梦芙眼眶一热,却没哭,因为这是她重活回来,第一次见舅舅。她狠狠平复了一番心绪,对着皇帝撒娇,“阿芙才没有胡闹。”
“好好好,没胡闹。”
皇帝将她拉至身旁,亲近之意溢于言表。他笑着对坐在下首的靖安侯说道:“朕这小侄女你还未曾见过吧。”
靖安侯脸色已恢复正常,忙拱手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