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阮梦芙拉了把椅子,坐在紧闭的房门前。
她在床上躺了十日,这两日终于有了力气能够起身,太医也松了一口气,让她也多活动活动,只是不能出房门,便只好在屋子里头随意走走。今日林女使在外替她熬药,她有些想晒太阳,可是屋子里头关的严严实实的,她只好坐在门边,看能不能感受到太阳的温度。
她一坐下,便用软布将两只手包住,免得一会儿就去挠脸上的痘疹。屋中没有镜子,但她知晓,她脸上一定惨不忍睹。说来,她有几分不自在,并不想让旁人瞧见这副惨样。·
身上那股痒意一阵一阵传来,连喉咙里头都在发痒,她清醒过来之后才发觉,自个儿喉咙里头也长了痘疹,怪不得吞咽都困难。
今早太医和林女使宽慰她,能有力气走路了,这病大概就要好了。可她也知道,背过身去,太医那一声声叹息,还有林女使红了的眼眶,还有她身上的痘疹越来越多,一直不曾消下去,一切都提醒着她,她这病并没有丝毫好转。
门外有人走动,像是要推门进来,门被她抵着又上了门闩,如何推都推不动。
“郡主?”说话的人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还有几分难掩的紧张。
“同桌,是你吗?”阮梦芙正抵抗着浑身的痒意,说话都带着几分懒洋洋。这些日子,年易安日日进来给她念书,她心中感激,可是这会儿却不想再连累旁人。
“嗯,是我。”年易安并没有问她为何关着门,只耐心站在原处,等他回答,屋子里头又安安静静的,没了声响。他靠着门坐下,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头方才又传出声音,“同桌,你还在吗?”
“嗯,我在。”年易安语气平静。
阮梦芙心情实在低落,她完全没想到这回会在将军府惹出这么一档子事,“我好像真是个惹祸精,吴老夫人好好的寿宴,被我给搅了。”
那日早上她就有些发热,长公主心中担忧,本不想让她出宫,是她自己坚持,她知她名声在那群闲来无事便嚼舌根的妇人口中并不好,子不教母之过,这些人议论她,难免就会议论上她母亲对她的管教问题,甚至还会议论些别的。她不想让旁人议论母亲,便做那规矩之人,这些天下来,却败在一场天花上头,着实可笑又可叹。
“早知道我就不出宫了。”她嘟囔了一句,这天花早不来晚不来,为何这样的时候发作,莫不是老天爷不喜欢她,故意刁难?这下好了,搅了吴老夫人寿宴不说,她得的这是传染疫病,没好之前,连这屋子都出不得。
更别提旁人避她如蛇蝎,这院子里头除了太医和林女使,还有时常来探望的年易安,她再也见不到别的活人。大概是生病的人,总是内心脆弱许多,此刻她仿佛就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她鼻子一酸,眼泪就顺着眼角往下流。她虽知道这并不是旁人的错,可她就是心中难过。
说着话间,她又发起了肺热,浑身的力气开始散去,但是她却没动,“我娘肯定很担心我,女使告诉我了,我娘日日都在院门口守着我。”
“不过我不想她进来,这是传染疫病,有我一个人生病就够了。我娘身子不好,免得被我传染上。”
“同桌,我怕我这回撑不过去了。”
“我明明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我还没找出当年真相,我娘为何一定要嫁到阮家,嫁给那个男人。”
“我从记事起就喜欢问别人,我爹在哪儿,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和我娘。可旁人哄我,我爹是大将军,要守在边城,为国守着边疆,是个大英雄,顾不上后宅之事。”
“我又不是真傻,他顾不上后宅,却顾得上亲儿子,将他带往边城,亲自教养,这样的慈父心肠,怕是连我的生辰都不知道。”
“他既然有喜欢的女子,娶了她也生了儿子,为何还要答应娶我娘,还要生下我。”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我娘才不肯同那个男人和离。”
她越来越没有力气,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眼前不知道是泪水糊了眼还是真的就要死了,一片模糊,仿佛回光返照。
“同桌,谢谢你。”
“你在外头遇见我娘,告诉她一声,是我不孝顺不能侍奉她左右,还要累的她整日牵挂我,日子还有这么长,让她好好活下去,忘了我这个不孝女吧。”
阮梦芙闭上了眼睛,这场疫病她怕是熬不过去了,就让她抱着这些遗憾,再次离开这世界吧。门被抵着,旁人进不来,也就不知道她死的有多惨了。
年易安破窗而入,将人扶起来,眼中难掩焦急之色,“阿芙,醒醒。”
小姑娘已经是烧糊涂了,浑身滚烫,口中还在不停的喊着娘。
“长公主当年之事,我已经寻着人问清楚,你若还想听,你醒过来我就告诉你。”
话音落了,怀中的小姑娘终于是生了几分求生之意,神色从浑沌中清醒,看着他带着几分渴求。
院门之外,禁卫戒备之处,长公主站在那儿,神情哀伤,太医递了消息出来,她的阿芙病情不见缓解,只怕就是这两日的光景了。青雀站在她身后,轻声请求:“长公主,您回屋歇歇吧,您在此处站了多少日子,您不为自个儿身子想想,也要替郡主想想,如今谋害郡主的凶手还未找出来,您若倒下,还有谁会替郡主寻一个公道。圣人还没回来,您一定要撑住。”
长公主终是没忍住,撕心裂肺的唤了一声,“阿芙。”
又过了几日,她再次醒来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正落在她额间。
她鼻子一酸,“娘。”声音也哑的不像话。
长公主俯下身来,却是喜极而泣。
“别哭了。”阮梦芙抬起手轻轻给她擦着眼泪。
病了整整月余,她终于从鬼门关闯了回来。长公主搂住她,如何都不肯撒手。她安安静静地待在母亲怀中,终于发现,她此刻待在的是自己房间。
难不成,她熬过了这天花之灾,好了?
她伸出手,上头那些痘疹都已经消了下去,剩下了淡淡的痂。
过了好一会儿,长公主才将她放开。
“娘,女儿听说熬过了天花,此生都不会发病了。这是好事,您别心疼我。”
“嗯,你好好养病,娘去告诉你外祖母一声,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