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中,四面都是墙,除了一面墙上有一道送饭进去的四方小口。大概是昨夜下了雨,雨水渗进了墙面,牢房之中又潮又湿。靠墙而坐的男人,四肢绑着重达百斤的铁链,铁链另一端被深深的埋进了地里。男人坐的地方有一滩积水,而积水之上的他却浑然不觉。
狱卒用大勺舀了一碗看不出是什么原料做成的菜舀入碗中,推了进去。
“吃饭。”说完这话,狱卒像是逃一般的跑掉了。
实在是牢房中的犯人见他心生胆怯,此处天牢三层之下,只关着这一个犯人,里外却足足有百名禁卫军看守,而狱卒自己很倒霉的抽中了签,每日都要来这儿送饭收碗。他实在不能理解,这犯人手上绑着铁链,到底哪儿的力气还能端碗吃饭?他这几日来送饭的时候,碗中是什么模样,收碗的时候便是什么模样。
可上头人怎么吩咐他,他也只能听令行事。
“总算出来了。”同他一起送饭的人在门口等着他,叫他出来,松了一口气。
“快走快走。”狱卒心有余悸,提着饭桶匆忙去向普通犯人的牢房。
不怪他们二人害怕,三层之下的犯人实在邪门。
“咳咳。”阮梦芙放下药碗,风寒药越来越苦,喝的她整个人就像是泡在苦莲里一般。
“药可真苦。”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想要拿上一颗蜜饯,蜜饯却被人从桌上端走。
“长公主吩咐,要叫郡主好好尝尝苦头,半点儿蜜饯都不能叫你尝到。”白芷毫不留情的说道。
阮梦芙扶额,“既如此,那你作甚要在我喝药的时候摆上一盘蜜饯。”
“这虽是律少爷送来的,但长公主吩咐的,奴婢又不能不从,所以奴婢想着郡主看看蜜饯也能散些苦味。”
白芷解释的有理有据,阮梦芙被怼的哑口无言。
“阿律何时来的?怎么也没人告诉我。”她忍不住问道,问的着实有些小心翼翼。
“今早来的,不过送了些蜜饯,给长公主请过安便离去了,也没说要见郡主。”白芷回道。
白芷有些苦恼,自燕京返回京城算起来,已经有了五日,未来的准姑爷也就是年易安还没有消气,这还是白芷第一回见到他生自家郡主的气来着,着实有些新鲜。
可一看着阮梦芙脸上的失落,白芷连忙道:“再有是邪道被斩首示众的日子,律少爷定是去提审那白凤去了。”
“是呀。”阮梦芙点了点头,起了身,“咱们也去瞧瞧。”
邪道便是白凤,返京路上,白凤设下陷阱,险些谋害了皇帝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满京城。不过更让老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是皇帝的三女儿急智救了皇帝一事。
天牢三层之下,那只关押了一个犯人的地方,此刻牢房大门敞开,穿着玄黑禁卫服的年易安就站在犯人面前。
“明日就是你的死期,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待?”年易安淡淡的开了口。
“遗言?”
被铁链紧紧的锁住的白凤终于有了动静,他抬起头,那藏在杂乱的白发之下的容颜再不同往日里的年轻光泽,皱纹横生,眼球浑浊,显出了苍老之态。
他的神情却还满是不解,“到了今日,我还是没有想明白,你到底是谁?”
那日,他眼看着就要实现多年的夙愿,杀了狗皇帝,搅乱大余的天下。
可是变故往往就在一瞬间。
他明明将对方置于进退两难的地步,也将之后的每一步都算好。
白凤眯着眼,看着面前年纪尚轻,城府却颇深的男人,他不自觉的回想起了那日。
禁卫互相厮杀,而狗皇帝被他自己的亲女儿用发钗抵住了喉咙,动弹不得,就算还有人清醒,也已经不足为惧。
他慢慢走向皇帝的车驾,他记起了多年前,皇帝率兵屠杀圣教的那日,圣教之中,四处都是刚死去的教众,一幕幕的血色就像是刚发生的一般,清晰可见。
“被你亲女儿背叛的感觉,如何?”白凤轻身一跃,人已经快到皇帝跟前。
皇帝开不了口,却依旧镇定自若的坐在原处,不曾对他的到来而惶恐。
“十六年前,你如何杀了我教众人,今日,你可有后悔当年的赶尽杀绝?”
皇帝仍旧是淡然的看着他,他眼神一沉,闪身已经上前,“你不怕死?”
三公主拿着发钗的手微微颤抖,她只有一次机会,她神色一凛,终于将发钗快速而又急切的刺去。
白凤不可思议的低下头,他的命门处被三公主刺中,浑身血液正在急剧的变凉,周围还在互相打斗的禁卫们都从幻术中清醒过来,停了下来。
“你!”白凤手一抬,正要将三公主拍开,他的身后劲风袭来。
年易安收回了佩刀,皇帝也起身下了马车,便是三公主此刻不知道在想什么,跪在那儿,不敢抬头看皇帝。
禁卫们有些受了伤,却伤不致死,此刻团团护在皇帝身前。
地上的白凤已经动弹不得,他忽然发出一阵阵大笑,“原来,是你们做戏骗我!狗皇帝,你这般会做戏,同我有什么区别?”
“朕同你,当然不懂。”皇帝挥了挥手,让禁卫退下,他上前走到白凤面前,“当年,朕为何要对你们赶尽杀绝,你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吗?蛊惑民心,挖人心肝,害□□离子散,钱财两空,这样的事情,你们做了多少?”
“想明白?”白凤腰间不住的流血,他的眉毛开始变白,他的腰间开始有皱纹爬起。
“你说我们是邪教,都该死,可连教中刚出生的孩子,他们做错了什么,你要杀了他们?”白凤眼中熊熊恨意燃烧着,他的儿子,他都不曾看上一眼,就死在狗皇帝手中,整整十六年,他没有一日能安稳入睡。
“朕当年并不知你们教中还有刚出生的孩子。”皇帝说到此,见他依旧执迷不悟,吩咐了一句带下去,自己转身回了马车。
“父皇。”三公主跪在那儿,惴惴不安。
“行了,回你自己的马车去,朕累了。”
皇帝轻描淡写一句,却叫三公主彻底放下心来。
她临下马车的时候,心中一动,“父皇,您为何会答应以身试险?”
皇帝这才睁开眼睛,带着几分她不熟悉的漠然,“你会真的杀了朕吗?”
三公主语塞,她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这或许不只是阮梦芙那丫头布下的局,她的父皇也应该是布局之人。
这样一想,她心中忍不住打着颤,“儿臣当然不会。”
“退下。”
三公主这才低着头下了马车,她的腿是软的,可是此刻周遭的人都有事要忙,她也只能一步一步的走回自己的马车。
皇帝闭着眼睛坐在马车里头,方才这样一场如同闹剧般的刺杀,叫他心生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车前有人回话,“皇上,周围都已经彻查,捉拿邪教余党二十人。禁卫们并无伤亡。”
“继续赶路。”皇帝吩咐了一句,这支他用来诱捕白凤一行人的队伍终于向京城继续前行着。
年易安给白凤喂下药,这是叫他筋骨松软的药。
阮梦芙坐在马车里头,前头的打打杀杀已经停了,她想要下马车去瞧瞧,却被白芷和林女使死死的护住,她只好掀开车窗帘子往外头看,总算是看见有人走过来,她招了招手,“阿律,没事了吧?”
年易安走过来,他嘴角本带着几分笑意,走到马车跟前时,笑意散去,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探出手去,放在阮梦芙额头上,见烧手的很,便知她是真病了。
他这几日都忙于禁卫布防之事,都不曾同阮梦芙见过面。
“我知道,我们说好,我是装病,可是装病一眼就能被瞧出来。”
“但我就要好了。”阮梦芙连忙道。
可以她的回答并没有得到回答,甚至等回到京城,年易安除了给她送了风寒药来,二人连面都不曾见上一回。
“他到底生什么气呢?”阮梦芙走在去往天牢的路上,她实在不能理解为何阿律就平白无故的生气。
她百思不得其解,眼看着就要走到天牢处了,却被一行身着宫装的小黄门给拦了下来。
“郡主,宫中有请,您快随奴才进宫吧。”为首的小黄门同她相熟。
阮梦芙点点头,“怎么了这是?”
“奴才也不知。”
阮梦芙回头看了一眼天牢,她有些遗憾,明明今日她能问个明白,为何阿律会生气。可宫中,她又不能不去,请人都请到此处来,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她自随小黄门们去了。
天牢三层之下
白凤眼中有了嘲讽之色,“霍光老儿再厉害,也不会教出你这样的徒弟,你到底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年易安漠然道。
“你以为你做了狗皇帝的鹰犬,他就能彻底的信任你?”
“能与不能,都与你不相干。”
“关门。”
“你以为圣教就真的没人了吗?”白凤孤儿问道。
年易安抬了抬手,牢房门再次被关上,只能听见里头传来白凤癫狂的笑声,疯狂而又刺耳。
吴策伸了个懒腰,“这要怎么办,白凤不开口,咱们要如何搜寻邪教余党啊。”说到这儿,众人都有些发愁。
年易安开了口,“剩下的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如今已经是金秋,连阳光洒在身上都是轻柔温暖的,听见他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众人心中也轻松起来,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若再有邪教敢冒头,他们去收拾了便是。
阮梦芙被领着去了太极殿,她如今不住在宫中了,可也没有面圣是来太极殿的道理。
等进了殿门,看着熟悉的牌位,还有皇帝和她二哥等人,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要来此处。
她来的最晚,待她见过礼站定,皇帝才缓缓开口,“这些年,朕自问朕是好皇帝,也是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