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寻:“上药,还能做什么?”
周烟儿嘁一声,“上药上到你屋里来了?”
终于问了重点。
谢锦寻坐在茶水桌前不予理会。
周烟儿哼哼两声,费力抱起莫离,还要避开她的鞭伤,晃晃悠悠往外走,才不要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她没见过谢锦寻几次,但听说谢锦寻利用莫离出逃,还欺骗莫离的感情,不管真假,反正谢锦寻没给她留下多少好印象。
谢锦寻也没拦着。
当晚,周烟儿照看莫离一整晚,还好莫离没发热。
——
醉花楼。
城内人心惶惶,花楼生意惨淡,同行都未开门迎客,唯独醉花楼灯火通明。
有些嘴馋的恩客前来寻乐,老鸨笑脸相迎。
金主雅间内,醉花楼楼主盘腿坐在矮塌上,斜抱桐筝,擦拭琴弦,炕几上燃着塔香,缕缕白烟缭绕,冲淡室内的血腥味。
楼主没去管趴伏地面的花魁,一心擦拭琴弦。
炕几对面,坐着一个裹着绷带的男子,男子倚在引枕上,懒懒敲打羯鼓,每敲一下,右脚会在花魁后脑勺踢一下,花魁就要用头磕碰脚踏,绷带男要求她磕出韵律,否则自捅一刀。
在第十刀刺入大腿后,楼主无法再熟视无睹,对绷带男不满道:“喜欢送你,别在我这添堵。”
绷带男脚下空了,把羯鼓扔下塌,踩在上面,指尖多出一把带穗飞刀,“叨扰一日,明儿衙门那头传出消息,我自会离去。”
“你想把牢里的怪物带走?”
“他们不是怪物,也逃不出来。”绷带男夹住刀片刮绷带,“我要听听衙门会给百姓一个怎样的解释。”
东陲城中有怪物出没,听上去太荒谬。
楼主:“我帮你打听,你快离开。”
绷带男笑一声,“我要不离开呢?”
楼主耸肩,“被抓了别说认识我。”
——
初晨破晓,陈何遇才回到府上,听丫鬟说莫离受了重伤,疾步走去后罩房,进了屋,浓烈的药味刺激口鼻。
发现周烟儿坐在脚踏上,扒着床沿在打盹。
床榻上,莫离趴卧而眠,面色苍白。
陈何遇心狠狠抽痛,下意识伸手触碰,又怕弄疼她,眸中染了焦色,和深深的自责。
斜睨睡迷糊的周烟儿,“周姑娘。”
“喔喔喔,上药。”周烟儿揉着眼睛爬起来,迷迷糊糊,嘀嘀咕咕,以为到时辰上药了,睡眼惺忪看着红衣男子,“太子……”
陈何遇皱眉问道:“是谁伤的妧妧?”
周烟儿恍然,强撑精神把谢锦寻的原话叙述一遍。
——
莫离醒来时,状态还不错,周烟儿蹦蹦跳跳走进房间,端着药膳粥,惊喜道:“你醒了,快尝尝我的手艺,特意跟厨役学的。”
莫离上臂活动自如,接过粥,挑眉问,“亲手做的?”
“对啊。”周烟儿眼含期待。
莫离舀了薄薄一层含入口中,呃,甜腻。
见她皱眉,周烟儿解释道:“我知道你喜甜,就多加了几勺糖。”
“确定是几勺?”腻到牙齿打颤,倒是掩盖了粥的糊味。
周烟儿挠挠侧额,“小半包。”
“拿开。”莫离不买账,想齁死她么。
“特意为你煮的,你还嫌弃上了啊。”周烟儿嘴一噘,靠在床柱上生闷气。
莫离实话实说,“不是嫌弃,实在是难以下咽。”
这时,陈何遇走进来,见莫离醒了,赶忙上前探她体温。
莫离摇摇头,“皇兄别急,我没事。”
陈何遇舒口气,忽然,眼前多了一个瓷碗,转眸看去,见周烟儿笑嘻嘻端着粥,“太子,你尝尝我的粥,可甜啦。”
“不了。”
“尝尝。”
陈何遇没法推拒,端过来尝了一口,想骂街。
当晚,大夫们确诊,怪人是吊着一口气的活人。一时间,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周烟儿为自己的医术汗颜,明明,她没有把出脉搏。
半月后,随着逃犯被逐一抓获,城中仅剩几条漏网之鱼,百姓恢复作息,这里是座不夜城,茶馆、瓦肆、青楼车马盈门。
谢锦寻走进醉花楼,老鸨正在招呼恩客,见一身贵气的谢锦寻走进来,立马迎了过来。
“客官第一次来吧,奴家以前从未见过你。”老鸨摇着纱帕,极力扭腰奉承,近看他,俊美无俦。
“客官比我醉花楼的当家花魁还要美艳,不仔细看,还以为您是哪家的台柱子呢。”
谢锦寻对她的比喻略有不满,他身上有胭脂气?
扔给老鸨一锭金元宝,“来见你主子。”
老鸨后退半步,上下打量他,心道,此人真是主子高价请来的新男伶?她没听主子提过啊。
“我去请示。”老鸨心里美滋滋往二楼走去。
搂着“相好”的恩客们路过谢锦寻时,纷纷侧目,没对比没伤害,顿觉怀里的美娇娘味同鸡肋,想凑过去讨好,被一记眼刀子吓住。
谢锦寻笔挺站立,生人勿近的气息包拢周身,寒气逼人。
稍许,老鸨神色匆匆跑下楼,屈膝要跪地,表情惊惶过度。
谢锦寻在她要跪下时拂下衣袖,老鸨碍于场合,恭敬低唤,“不知陌东侯大驾,恕罪恕罪。”
谢锦寻淡漠,“带路。”
老鸨躬身带路,推开门扉侧身请他入内。
谢锦寻略扫一眼陈设。
楼主隔着屏风拂琴弦,音律含杀气,谢锦寻反脚带上门,闲适落座,不在意某人的仇视。
楼主是谢锦寻副官的儿子,其父在执行任务中牺牲,自此,楼主记恨了谢锦寻。
谢锦寻转动扇骨,“有探子报,近日,你与一批来路不明的人交往甚密,他们是谁?”
“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想要什么?”
楼主幽幽问道:“你的命,给吗?”
谢锦寻:“你有本事取,我无话可说。”
琴声止,楼主走出屏风,脸上戴着面具。
谢锦寻好好打量一番,勾唇浅笑,“为兄要是没记错,你才十九,搞得神神秘秘,意欲何为?”
楼主敛去燥意,“少在我面前以兄长自居。”
“阿攒,你与那些怪人什么关系?”谢锦寻此来的目的,是一探究竟的。
“无可奉告。”
谢锦寻:“怪人之事震怒朝野,陛下不可能不予追究,早晚查到你头上。”
“不用你提醒我!”
“控制怪人的幕后黑手是谁?”
楼主豁地站起身,“不知道!”
“阿攒!”
楼主冷冷道:“要么抓我审讯,要么离开。来人,送客!”
门扉被推开,一名大汉走至谢锦寻面前,恭敬请他离开。
谢锦寻起身,道:“不要等到覆水难收再后悔。”
“不用你管。”
孩子气使然。
……
谢锦寻走在空廖的小巷中,树影婆娑,枝叶纷披,周遭有些幽冥。
“出来吧,跟了我一路。”他顿住脚步,淡声道。
一道赭色身影落在墙头,绷带男没有离开,反而肆无忌惮游走在大街小巷上。
“久仰侯爷美名,小弟有礼了。”绷带男躬身作揖。
谢锦寻转身抬眸,墙头之人倏然消失,留下一片赭色叶子。
“有礼?阁下大晚上吓唬人,是失礼吧。”谢锦寻靠在墙上,对出现的男人兴趣缺缺。
绷带男闪现面前,谢锦寻不动声色打量一眼,此人腰间挂的苗刀,难掩戾气,一看便是痴狂武学的浪子,亦或是变态。
“有事?”
“想请侯爷吃杯酒水,可否赏脸?”
谢锦寻斜睨巷子口,那里暗流涌动,定是藏了不少人,是在伏击他?
他淡淡道:“没什么兴致。”
绷带男笑,“侯爷不好奇小弟为何请你吃酒?”
谢锦寻:“好奇啊,阁下会告知?”
“或许。”
“劳烦阁下留下名讳,在下改日登门拜访。”
绷带男邪笑两声,“恐怕不妥。”
“那便算了。”谢锦寻绕开他,大步走向巷子口,并未回头,直到身后传来掌风。
谢锦寻有样学样,身影骤然消失,留下一片青色落叶。
绷带男燃起兴趣,闭眼听风,稍许越墙追去。
谢锦寻在另一道墙后捻着赭色叶子,思考此人的身份和目的。
半抬手臂,吹声口哨,一只通体雪白带黑斑的矛隼自树枝飞下,落在他小臂上,歪头看他。
谢锦寻伸手摸它的头,将手里的赭色树叶递给它,矛隼衔在尖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