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五,林渺得照常上学。
头天晚上睡着了感觉不到肚子疼,翌日大清早便很不舒服,郑管家和赵姐比平常起晚了些,林渺不好再叨扰他们,默默背上书包出门。
郑管家在宋家二十多年,如今快奔五十的人,也不年轻了,昨晚同赵姐两人为了给周小超置办用品,来来回回跑遍宁北,也是累得无暇顾及林渺。
守在门卫处抽烟的司机看见他,立刻起身招呼:“小林少爷,上学么?我送你。”
林渺蜷在后座,捂住腹部,疼得倒抽凉气,额上冒出细密汗水。
司机粗心,有些马大哈,没注意到他这些,林渺又不会说话,坐在后边没发出丁点儿声音,只扶住车门慢吞吞下车,他一步一挪到校门口,咬紧了下牙。
就像周小超说的那样,林渺已经不小了,到他这个即将成年的年纪,没有资格任性,他会的东西太少、身上臭毛病又太多,这些都注定他走到哪儿,都不是一个讨喜的存在。
假如有一天宋逸辰要将他赶出宋家,林渺可能别无去处,只能进山里游荡,然后悄无声息地饿死。
那些预想中的悲惨未来随时都可能到来,林渺除了忍耐别无他法,他这十年的生命都是捡来的,若非当初宋子荣于秋睿好心,林渺根本活不到现在。
他不适合在这个丛林般的社会生活,隐居山林自耕自种或可苟延残喘。
林渺很清楚,他没资格去指责宋逸辰,宋逸辰不喜欢他,这无可厚非,世界上没几个人喜欢他,他们嫌弃厌恶他是哑巴,这很正常,林渺习惯了。
只是一想到宋逸辰抱着他说“哥哥希望你不要走上喜欢同性这条路”,转头却将周小超接回宋宅,心中难免沮丧。
林渺趴在桌上忍耐腹中痉挛般的疼痛。
课间,奋笔疾书的苏羽忽然顿笔,扶了扶眼镜框,回头望向林渺,淡声询问:“你不舒服?”
林渺摇摇脑袋,脸埋进摊开的书页间。
苏羽想了想,忍痛放下手中未解完的题目,拉了拉林渺衣袖:“走吧,我带你去医务室。”
林渺生了病从来不去医院,宋子荣于秋睿在世时,也尽量满足他要求,将医生请上门问诊。林渺更不可能去医务室,他挪了身子,避开苏羽拉扯,沉默地拒绝。
“那好吧,”苏羽从不强人所难,他提笔疾书,“随你。”
一般身强体壮的人,吃坏肚子到厕所蹲一蹲就没事,偏偏林渺过惯了身娇体弱的富有生活,他脆弱的肠胃经受不起如此巨大的刺激,上下一通闹,林渺便发起低烧。
临到放学时分,苏羽收拾东西准备去图书馆再自习一会儿,发现同桌仍旧趴在桌上,一动未动。
苏羽思虑再三,还是不怕麻烦主动问:“林渺,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林渺没回应。
苏羽叹口气,认命地放下书包,抽出习题,一边守着林渺动静,一边埋头学习。
冬天黑得早,晚七点天色就全暗下了,高二一班像其他班级灯光一样,彻亮。教室里还留着其他自习的学生,苏羽干掉作业,掰着饼子边做题边小声啃饼。
林渺动了动,苏羽紧张地观察他,像观察生物实验中的标本,他用笔头戳了戳林渺胳膊肘。林渺迷糊糊抬起脑袋,望向苏羽,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里那块饼。
苏羽恍然大悟,把饼干递给林渺,起身去给他接热水。
林渺边喝水边狼吞虎咽地啃饼,苏羽看他面颊潮红,探手摸他额头。苏羽手心冰凉,激得林渺一哆嗦,稍稍向后躲闪。苏羽低声道:“别动。”林渺垂眸,不动了。
苏羽察觉他额头发烫,干脆果断道:“你必须看医生。”
林渺摇头,宁肯自己忍着。
这一熬,就熬到了晚上十点。
教室里人走光了,苏羽做完两套试卷,保安在门口喊:“娃们,赶紧回家,教室关灯关门啦!明天再来!”
苏羽戳戳林渺:“走吧。”
林渺摇摇晃晃站起身,苏羽一把扶住他,防止他意外跌倒,下楼梯的过程非常漫长,林渺偶尔看着脚下,偶尔平视前方,眼中透露出四无边际的迷茫。
“林渺,”苏羽问,“你家人呢?我没见过你爸妈,只有你哥,你哥就是宋逸辰吗?”
当林渺的身份在致远散布开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欺负过他的恨不得立刻跟他道歉,可那时林渺已经不在上滩了,他回了宁北。
两个身量不大的少年,艰难地走到校门口,他扶着林渺的胳膊发酸,猛地一软,林渺失去支撑力道,骤然向前倒去,苏羽大惊。
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伸出,男人还穿着时尚潮流的演出服,粗重的喘气声说明他来得很急。
苏羽抬头,看见了流光溢彩的宋逸辰。
宋逸辰抱起昏睡的林渺,望向瞪大双眼惊愕不已的苏羽,笑了笑,柔声道谢:“谢谢你照顾他。”
苏羽退后半步,向宋逸辰鞠了一躬,礼貌回应:“林渺早上来就不舒服,在课桌上趴了一整天,中午吃的面包,晚上就吃了几块饼干。”
男人凝视怀中的少年,目光中浸满柔情与怜惜,他点头示意明白,轻声说:“别告诉他我来过,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苏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既然是林渺兄长的要求,他没理由拒绝,于是轻轻点头:“我就说宋家司机来接他了。我叫苏羽。”
“你很聪明。”宋逸辰弯眼笑,打横抱着林渺,转身上车,轻飘飘留下一句:“再见,苏羽。”
夜色中,保姆车飞驰而去。
那天晚上,林渺梦见宋逸辰,梦见舞台上璀璨耀眼的歌手,毫不留恋地同他道别:“阿渺,你走吧。”
林渺猝然惊醒,胸膛起伏,窗外冬阳看上去十分温馨,暖气让整间屋子温暖如春。林渺扭头,发现手背上挂着液体,应该是葡萄糖,腹中没那么饥饿难忍了,林渺轻轻闭上眼睛。
窗外传来悠扬的音乐声,若隐若现,时而浅斟低吟时而引吭高歌。林渺抿了抿唇角,闭着眼睛猜测,流行歌曲,而且是情歌。
赵姐送来早餐,林渺舀粥喝进肚子,指了指窗外,目露疑惑。赵姐琢磨须臾,反问:“少爷是指外边的音乐声?”林渺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