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宋斯成含笑:“少爷,说来话长,走,聊聊。”
路过围住巷口的下属,宋斯成摆手:“没碰到老鼠,碰到了老朋友,都撤了吧。”
他带来的兵都是心腹,对宋大校唯命是从、马首是瞻,闻言不疑有他,让开路,眼睁睁看着宋斯成带上林勉回酒店。
“少爷,您怎么就入共了?”宋斯成递给他一杯温水:“渝东负责人,嗯?”
林勉抱住杯子,谨慎地打量这位九年不见的大哥哥,记忆中勇敢无畏的小混混变成了现在位高权重的大混混。
他将温水搁在一旁,深吸口气,震惊过后是冷静,林勉没忘了他此次前来的使命。
他看着宋斯成,不喝水,也不言语。
宋斯成笑了笑,俯身拿起递给林勉的水杯,轻轻抿下一口,舌尖轻舔下唇:“没东西,放心。”
宋斯成把玻璃杯送到林勉面前,林勉眼见推拒不过,就着宋斯成喂他的姿势,低头喝了两口。
大混混拿着杯子,在林勉喝过处轻抿,双眼如鹰隼般犀利,精光毕现,视线粘在林勉身上。
“凭少爷的学识,入北大绰绰有余,怎么就来了渝东?”宋斯成语不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叙旧:“少爷既然向往新学,北大又讲兼容并包,最适合少爷。”
“学以致用。学若无用,不如不学。在哪儿学都一样。”林勉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凝视着宋斯成:“倒是哥哥你,教我斩尽天下不平,自己却入了虎狼麾下!”
宋斯成不急不恼,拎着杯子摇摇晃晃,语带戏谑:“两党合作,委员长与主席协心齐力抗日,何来虎狼一说?□□兵少力少,若无国军,就凭你们,也想抗日?”
“33年我宋某在东北杀日本人的时候,小少爷还在学之乎者也吧。”
一席话不咸不淡,却将林勉说得面红耳赤,他虽参与过几次□□,却未曾上过战场,终究是些小打小闹。
林勉捏着拳头:“我去了延安,他们派我到渝东……我不如哥哥。”
宋斯成在林勉身旁坐下,如同旧时,熟稔地摸了摸他脑袋:“是金子总会发光。”
林勉微蹙了下眉头,将宋斯成的手拿下,严厉地质问:“那么你呢,当初你为何离开?”
宋斯成收手,双掌撑住膝盖,拍了拍,感叹:“送货半道上碰见国军,他们抓我去当兵。没法,我就跟着国军走了,后来运气不错,一次袭击活动中救了蒋夫人,有幸得委员长提拔,就这样了。”
林勉沉默,良久,嗤笑一声:“哥哥这一路晋升,总少不了女人提携,先是大姨太后是蒋夫人,哥哥桃花运真好。”
“羡慕?还是嫉妒?”宋斯成好整以暇地问。
林勉垂眸,挑了下眉梢:“时隔十年,我不知哥哥变了多少,不过今日既是为两党抗日而来,还是言归正传吧。”
宋斯成起身,后倚冰凉墙面,微笑道:“林联络员,请讲。”
“这场晚宴是鸿门宴。”林勉开门见山:“所以我不去。”
温馨的氛围陡然消散,顷刻两人间对峙变得剑拔弩张,宋斯成直起上身,目光暗沉地凝视他,唇角微弱笑意悄然消失。
“你就不怕此刻我困住你。”宋斯成问。
林勉抬眼:“我既然敢来,自然有办法逃脱,酒店外有一根铁梯,直通后巷。”
宋斯成一愣,头疼地笑了:“□□情报不少。”
“你毕竟是委员长器重的人物,我们不敢怠慢,我只听说来人叫宋斯成,却不知道就是当初的你。”
当年宋斯成并没有告知林勉他的名字,是故林勉一直唤他哥哥。
“我不困你,小少爷。”宋斯成抓了抓后脑勺:“我实话告诉你,你猜得没错,这就是鸿门宴,委员长亲自下令,一旦你到白公馆,立刻将你请进内室,软硬兼施逼出渝东其他□□下路,将你们一网打尽。”
“所谓的国共合作,也不过委员长拖延时间的把戏。”林勉霍然起身,义愤填膺:“国党当真毫无信用可讲,难道你们要让四一二再来一次吗!倒行逆施,为天下人不耻!”
宋斯成略带惊奇地瞥他,优哉游哉地问:“小少爷,你参加过左联?”
左翼作家联盟。
林勉坐回去,不懂宋斯成为何顾左右而言他,他颔首:“我去了上滩,旁听周先生讲课,30年左联成立,我33年过去的。”
“你的经历挺丰富,又是延安、又是上滩。”宋斯成笑了笑:“周先生?笔杆子比枪还利索那个鲁迅?”
林勉沉默当做默认。
“难怪,”宋斯成大笑,“你就跟左联那帮文人似的,尽逞嘴上功夫!”
林勉凶狠地瞪著他,宋斯成不笑了,耸肩:“我错了小少爷。不过我当初教你斩尽天下不平,却没教你纸上谈兵。假如今日来见你的不是我,而是别人呢?就算酒店外有一条铁梯,难道你不怕我命人拆了它?”
“小少爷,你还是鲁莽。”宋斯成坐回他身旁,侧身望著他:“学以致用,你要救中国,就该懂怎么用。”
“你就懂了吗?”林勉不屑反问,宋斯成摊手:“至少比你多一点。”
林勉开口还想再辩驳,猛地想起宋斯成参加过战争,他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的人,相比林勉这样只组织过几次抗议□□的小青年,确实更厉害。
“既然哥哥懂,哥哥何不教我?”林勉表示自己不耻下问,宋斯成揽住他的肩膀:“你长大了,我自然会教你,不过不在近日。”
宋斯成起身摇铃,林勉纳闷。
士官健步而来,推开门:“上校!”
“这位是我老朋友,我们叙完旧了,你送他出去吧。”宋斯成让开林勉,林勉蹙眉,越过宋斯成步向士官。
“小少爷,”宋斯成在他身后说,“我明天再来找你。”
林勉顿了顿,回头道:“我寄宿在学校。”
“好。”宋斯成笑着点了点头,林勉张口欲言,最终什么也没说,走人。
翌日,林勉刚走出画室,同学便来拉他袖子:“门口有人等你,说是你远房亲戚。”林勉惊讶:“我亲戚都不在渝东。”同学摊开双手,冲他挤了挤眼睛:“老帅了,去看看。”
林勉步向校门,宋斯成在买烤红薯,指着这个,又指了指那个,最后挑了个头最大那个,捧在手里连声呼烫。
林勉抱起胳膊,嘴角微抽,不懂他这是在干嘛。
宋斯成远远看见他,招手:“少爷,这边来!”
同学推了推林勉:“他找你呢,还不快去!”
林勉无奈,回头撇了下嘴角,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宋斯成。他穿着黑色学生制服,留了寸头,看上去很是少年意气挥斥方遒。
宋斯成眯了眼睛打量林勉,待他走进,眼中精光消逝,化为宠溺的笑意,将红薯剥皮递到他嘴边。林勉偏头躲过:“我不要。”
“那就只有扔了。”
林勉想了想,夺过宋斯成手里的纸袋,咬了一口,慢吞吞地咀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