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政委好奇,林勉摆手示意自己不便多说。
邓政委倒是听说过,他们这位书生将军与国党某位高官交好,既然如此,或许他的确有办法。林勉也从来不开玩笑。
望着他严肃的神情,邓政委郑重颔首:“小林,我相信你不做无把握的保证,既然如此,这次任务就交给你。中央对你信任有加,统一大计,在此一举。”
国军镇守在河对岸,这次任务就是拿下国军布防图,而情报显示,布防图就掌握在宋斯成等人手里。
无需一兵一卒,林勉只雇了一位船夫,载他渡河。
国军日夜守备,见一人一船驶来,也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故未曾开枪,只紧紧盯守并报备长官。
林勉下船时,宋斯成亲自到渡口迎接。
岸上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芦苇,宋斯成让亲卫兵在外等候,他拨开芦苇丛看见了拍衣裳的林勉。
林勉正好也看见了他,抬手打招呼,笑容灿烂得不像敌我双方剑拔弩张,而是故友重逢兴奋难当:“哥哥!好久不见!”
宋斯成笑了,张开双臂:“少爷,过来。”
没人知道宋斯成迎来的人是□□高官,只以为是他的旧相好,虽是个男人,不过模样帅气,料想在旧窑子里价格不低。
林勉问宋斯成:“你知道他们怎么看我?”宋斯成把林勉探出的小脑袋按进被窝,急吼吼地说:“管他们呢,春宵日短,莫浪费时间!”
事罢,林勉趴在宋斯成胸膛上喘气,嬉笑:“声音这么大会影响别人吧。”宋斯成咬着林勉耳廓,轻轻舔舐:“让他们羡慕去。”
“哥哥,你今年岁数几何?”林勉抬头望向宋斯成的眼睛,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宋斯成眼角,他笑起来已经能看到眼角纹了,皮肤也不再如当年那般细滑,逐渐变得松弛粗糙。
“少爷,人都要老的。”宋斯成捉住他不安分的手,笑容暧昧:“既然少爷不累,再来?”
林勉想了想,缩回去:“再来。”
两人折腾了整夜,到第二天大清早才作罢。
林勉缩在被子里感叹:“冬天一年比一年冷。”
宋斯成亲自去端来一盆炭火,将屋内烘暖,林勉磨磨蹭蹭爬起床,望一眼窗外,蓦然感叹:“哥哥,你今年四十了。”
宋斯成回头望向他,笑答:“是啊少爷,四十啦。”
二人相对无言,窗外回荡着直升机起飞的轰隆声,士兵们正在操练,江水拍打两岸,浪潮翻滚。
“哥哥曾教我斩天下不平,我做到了吗?”林勉坐起身,认真地凝望宋斯成。
宋斯成点点头,回答:“少爷做到了。”
“哥哥曾说世间有大势,顺势者昌逆势者亡,”林勉顿了顿,似在深思,他轻声说,“宋大校聪明过人,如今大势已定,顺势而为方是真英雄,你定然明白这个道理。”
“少爷,当初你为何想去延安?受周先生启迪?”宋斯成避开了他的锋芒,转言他物。
林勉一愣,蓦地绽出笑来,他轻轻摇头:“周先生虽提倡工农大众的文学,但终究是个思想自由的文人,他排斥国民政|府,对延安同样心怀警惕。我想去延安,并非受周先生启迪。”
“那…为什么?”宋斯成疑惑不解。
林勉站起身,步至火盆边叹气:“因为七岁那年,哥哥带我去看地主收租。那时我就想,这世间不能再有这样的强权,一定要这些贫苦之人有尊严的活在世上,主席说我们是为了人民。”
林勉抓抓后脑勺:“哥哥,自我懂事起,只信奉了一个主义。”
宋斯成沉默,拨弄着炭火,苦笑:“一定不是资产阶级的主义。”林勉颔首:“我很崇敬马克思,我们这代向往延安的年轻人,都相信共产主义能救这个国家。”
“我们那儿有一位作家,新近写了一本书,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林勉轻笑:“虽有些夸张,不过描述的的确是我所见。哥哥,这个国家就要改变,强权无法压倒人民,人生而平等。”
“少爷啊,”宋斯成握住他的手,“周先生提醒过你,切忌盲从。你太相信他们。”
“那是我的信念。”林勉垂眸。
“但你的主席,真的能创造一个完美的国家吗?”宋斯成问:“国党内贪污腐败比比皆是,难道你们就没有吗?”
“少爷,创造国家的是人,人皆有人性,只要人的劣根性尚在,就一天不存在完美平等的国家。”宋斯成不赞成地摇头:“你未免太理想主义。”
“那你的大总统就能消灭那些强权吗!地主大资产阶级,他们里通外敌危害国家,就是这庞大土地上的蛀虫!”
“你爹就是地主!”宋斯成霍然起身:“林勉,你也要将你父亲消灭了吗!!”
当初的“父亲说”少年,最终走上一条与“父亲说”背道而驰的路。
林勉冷笑,后退几步,坐回床沿,摊开双手:“大抵争论是得不出结果的。宋斯成,建立一个没有强权的新中国就是我的信念,我不在乎这一路上会否众叛亲离,我杀的人不比你少,我受过的伤比你致命,我这一路走来,就没想过回头!”
争吵不欢而散。
宋斯成出门前冷眼扫过他:“你有你的信念,我有我的,我们都想拯救这个国家。林勉,你该好生想想,究竟是你偏执,还是我迂腐。”
他砰一声锁上门,对左右亲卫道:“把他盯紧了,不准放出去。”
林勉坐在窗前,愤怒无处发泄,他撩起被子兜头钻进去,将自己裹成了一团粽子。
床铺上残留着宋斯成的气味,林勉揪住了枕头,蓦然回想这二十多年来的经历。
是宋斯成在他心底播下信念的种子,在渝东时若非宋斯成舍命相护,他坟头草怕已有三丈高,这十多年来两个人各为其主,聚少离多,如今再次重逢,仍无法避免这些争执。
林勉搞不懂宋斯成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他要一个平等没有强权的世界,林勉走向延安,他教他斩尽天下不平扶正乱世之轨,林勉冲锋陷阵英勇杀敌,成为年纪轻轻的文将军,如今国军大势已去,林勉亲自来求他,宋斯成却固执不肯顺从。
林勉从早上躺到下午,无聊至极,顺手想砸东西解气,刚抓起瓷瓶就索然无味,悻悻地放下了。他使劲挠枕头,鲤鱼打挺翻身坐起,大闹:“老子要绝食!”
宋斯成在楼下看军报,上边侍奉的人下来说:“大校,少爷不肯吃东西。”
胡闹,宋斯成暗自嘀咕,皱了眉头想,少爷都三十岁了,怎么还一副小孩脾气。莫非是苦肉计?他哼了声,不咸不淡地回话:“那就饿着吧,吃的放他屋里,看他吃不吃。”
林勉这人能屈能伸,肯定不会把自己饿死。宋斯成忙得脚不沾地,一时半刻竟然把这绝食的少爷搞忘了。
第二天晚上,侍奉林勉的亲卫匆匆跑下楼,宋斯成刚结束与司令的通话,亲卫连滚带爬扑过来,宋斯成一把接住他,震惊:“你干嘛呢?如此激动做甚?”
亲卫道:“少爷,少爷饿昏过去了!”
宋斯成一把扔开亲卫,如离弦的箭冲上二楼,他一把推开门,桌上放着冰凉的饭菜,林勉一口没吃。
“少爷!”宋斯成心脏都快吓停了,他将林勉抱进怀中,死死搂住他,后悔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