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斯成曾经无数次想到过这个问题,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最浪漫的是什么。
建功立业,功成名就,然后抛弃一切潇洒离去,与爱人同归桃源,只在江湖上留下他们的传说。
这一切,林勉都做到了。
他放弃了功名利禄,舍弃所有应属于他的荣耀,选择与宋斯成返回家乡。
“宋斯成,你都四十了,冷静点,别哭!”林勉替他擦拭眼泪,哭笑不得。
宋斯成再次将林勉抱紧,二十多年风风雨雨,他前半生尽是颠簸与不得意,唯独林勉是上苍赐予他的礼物,是他这一生无法割舍的珍宝。
“少爷,咱们回家。”
宁北林家已经没落了,抗战时期林老爷与十二相继病逝,林勉身在前线甚至来不及为二位送终。
林家的家产都让姨太太们分了去,只留给他一间偌大空旷的旧宅子。
推开大门,灰尘遍地,蛛网密布。
有乡亲认出了他们,试探着问:“是…林小少爷?”
林勉闻声回眸,笑着点点头:“您还记得我?”
那人大喜,连连拊掌,面带歆羡与神往:“我们这儿都晓得您!林府上出了位将军!”
很快,乡里乡亲齐上阵,带着各种清洁工具帮林勉打扫旧宅,一天不到,落灰蒙尘的大宅院又依稀现出从前的影子。
林府只剩个框架了,啥东西也没有,连床都得新买来。
林勉和宋斯成购置了一些家用,两个人手头便空空如也。林勉非常震惊:“现在的物价真可怕!”宋斯成同他一样震惊:“比去年竟是不相上下。”
林府实在太大太空,睡着觉都觉得瘆人得慌,总想着那空荡荡的地方能凭空冒出鬼魂。
宋林二人虽不信鬼神,但手上沾染的血那是一滴没少,这么一想,就更瘆人了。
林勉蹲在屋檐下思考人生,宋斯成将大衣披上他肩头,搂着他说:“少爷,想什么呢?”
“没什么,”林勉不愿令他担心,望着沿瓦片滑落的雨滴,猝然喟叹,“你别说,我真有点怕小鬼子来找咱俩偿命。”
宋斯成哈哈大笑:“少爷,你可是唯物主义!”
“……”林勉斜倚宋斯成肩头,张嘴打了个哈欠,怔怔呢喃:“哥哥,林府人都没了,守着这么大一座空宅院,挺没意思。”
宋斯成摸着他脑袋:“这不还有我嘛。”
“我想把林府卖掉。”林勉仰面望向他:“买一间农房,白日劳作夜晚休憩。”
“好。”宋斯成俯首亲吻他眉心:“按你说的办。”
两人都是行动派,说了便立刻做,把大宅子卖掉后到半山腰上买了一座土胚农房,房子周边围绕着田地,向下走几步路就是小河。
搬家完毕,住进去的第一天,宋斯成让林勉闭上眼睛,牵着他走进屋里。
林勉睁开眼一看,两件新郎服。
“!”林勉回头望向宋斯成,宋斯成对着他笑:“你不是说,咱俩成亲吗。”
一切都显得不可思议,林勉仿佛身处梦中,既兴奋,又害怕梦醒来会一脚踏空。
两个人在屋外拜天地。
宋斯成给自己报幕:“一拜天地——”
林勉抓着大红球一端,宋斯成抓着另一端,齐齐向广阔天地弯腰。
“二拜高堂。”
照例是向天地一拜。林勉眼眶微红。
“夫妻对拜——”
宋斯成望向林勉,林勉看着宋斯成,相视而笑,同时弯下腰去。
就像自娱自乐,即使无人理解,也无比珍惜这片刻相守的幸福。
为了光明正大与宋斯成在一起,林勉放弃了所有荣耀,为了留在林勉身边,宋斯成不惜做党派的叛徒。
大约太明白彼此的付出,所以更加珍惜。
宋斯成抱起林勉,低笑:“送入洞房。”林勉面红耳赤,嗤了他一句:“就你戏多。”
生活平淡无常,两个人缺衣少粮,宋斯成耕地劳作,林勉买回纸笔画画。
宋斯成凑到他身边瞅,满脸自豪地夸赞:“少爷在外多年,画技不见退步,反而比从前更加厉害!”林勉扭头亲他一口:“哥哥,嘴真甜。”
林勉画了画就去集市上卖,宋斯成开垦了房子周围几片田地,又养了鸡鸭,两个人总算能糊口,勉强度日。
某天傍晚,宋斯成扛着锄头回来,林勉坐在画布前发呆。
宋斯成纳罕:“少爷,在想什么?”
林勉抓起笔,笔头戳了戳墨盒,有点不开心:“哥哥,我放弃权财,是不是很傻?”
“怎么会。”宋斯成放下锄头:“我却很感激你愿意离开北平。”
“不是,”林勉望着他,“不是这个意思,哥哥,假若我没放弃,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贫穷,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
与他相处二十多年,宋斯成很快明白了症结所在,他爽朗大笑,凑到林勉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地搂住他:“将军,我从小就是混混,后来运气好凭着女人提携过了几年好日子,我骨子里仍是个一无所有的混混。”
“你呢,林勉,你不一样,你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你本就是大富大贵的少爷。与其说你不能给我,不如说,我什么也不能给你,因为我一无所有,少爷,我还是个尚未得到特赦的罪犯。”
林勉转身抱住他,小声嘀咕:“我得写信催一下他们,政委答应过很快就给你特赦。”
林勉写了信,但始终未曾得到回信。
两人就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般,在半山腰上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生活清贫而快乐。
在时间走向1968年前,外界逐渐发生变化,这变化林勉很敏锐地嗅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