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笑着走出来,马车已在长寿宫门前等着了。因是微服出行,周沅早已嘱咐了,要最家常的车马。虽然早知道皇家的精致,乍一见到马车,周沅还是惊得咋舌。
拉车的是一匹通体无瑕的白马,身上的毛擦洗的油光水滑,马鬃被梳理的纹丝不乱,它身后拖着一辆马车,瞧着那车的大小,足够坐下八个壮汉。马车上隐隐用暗纹绘着些团龙,周身黑底金漆,只在车靠后的位置喷绘了周氏的族徽。那族徽本就是小小的一团,又用了白漆,隐在金漆之下,几乎可忽略不计。
“怀王殿下,你是不是生怕长安城的人不知道我今日出宫去?”周沅指着马车,道:“马车奢华的不像样子,全然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仪制;就算是世家,没见过哪家胆子大到在车上绘龙纹的,也没见过谁家的族徽弄成这样,连边角都不规整。”
怀王笑着道:“真不是我故意惹你怄气,就说你没见识,本王平日里就是坐这种马车招摇过市的。我还要在马车的四个角上挂金铃铛,在马头上绑玉佩呢!这样已经算低调了,要不是陪你,这种车我是不会坐的。”
寒风料峭,周沅也急着见周洵,也就不再计较,只瞪了他几眼,就果断选择上了马车。反正已经是太后了,能享受一把,就算加个“骄奢淫逸”的名头也不亏。人人都说她“淫逸”,“淫逸”的感觉究竟如何她怕是到死那天也没法知道,不过“骄奢”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车上果然是毫不出乎意料的浮夸,用她爹的话说,就是带有怀王鲜明的个人色彩。周沅不禁啧啧称赞,这厮,太会享受了。
马车内铺着柔软的波斯毯,上面放着一圈厚实宽大的软垫,中间摆着个檀木案几,上面是一套青玉质的茶具,碧色的茶盏、玲珑的茶碟,都小巧而精致,映在案几上,宛如春水。
周沅坐在软垫上,自觉无限惬意。怀王站在车辕上,笑着道:“你就得跟着我,才知道什么叫过日子。”
他灵巧的爬上来,坐在周沅身侧,从案几下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琉璃盒子,道:“这是我珍藏的桂花茶,今日便恩赐尝尝你。”
“不知皇叔是否也能恩赐朕一杯?”清冽的声音响起,怀王吃了一惊,险些把他的宝贝桂花茶尽数撒在地上。他有些心疼的低头看着撒落在波斯毯上的桂花茶,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笑意,道:“陛下愿意尝尝,臣兴奋不已,感激涕零。”
李承浚只浅浅一笑,便俯身进入马车,在周沅身侧坐定,向周沅道:“今日早朝无事,朕陪太后一同去。”
周沅正色道:“这如何使得?此次哀家是微服出宫,连侍卫都没让跟着,陛下万金之躯,怕是不妥。”
李承浚睫毛微微闪动,在侧面看来,显得分外明显。
周沅晓得他是孩子心性,必是想出宫去看看,自己一个大人都做不到心如止水,更何况是个孩子。这几年来,他出宫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她这样想着,不觉有些心软。
怀王打哈哈道:“你拘着他做什么?我像陛下这么大的时候,哪天不是一个人在外面闲逛疯玩,也没见出什么事。再说了,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狗还嫌的年纪,他不惹别人就不错了,谁敢惹他?”
周沅听他越说越离谱,忙推了他一把。
怀王猛地住了口,这才意识到他说了李承浚什么,虽是自家侄子,但他毕竟是皇帝,这么多人看着,说他“狗还嫌”,怕是半点面子都没有了。
果然,李承浚的睫毛又微微颤了颤。
“也罢。”周沅叹息道,又拉着李承浚的衣袖,语重心长的嘱咐道:“陛下,若是遇着什么危险,你就让你皇叔顶在前面,给你挡刀子挡箭的都可以,你跑的越远越好,不要有心理负担。”
李承浚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说些什么,终是没说出口,只轻轻点了点头。
周沅满意的笑了笑,命人出发。
马车稳稳的移动起来,木制的轱辘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像是轻缓的叩门声。马车不停的与地面见面又道别,仿佛这些声响是它们唯一的羁绊。
李承浚微微抬眼,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周沅,她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怀王侍弄那些茶盏,不时帮他添些水,嘴角却一直挂着笑,他看得出,她很兴奋。
他唇角不觉上扬,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只是,什么时候她才能不把自己当小孩子呢?李承浚想,也许真的是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