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惯常在长安城中混的纨绔,哪个不知道卢世蕃的大名?我自诩风流,可在这位卢大公子面前,那也只能甘拜下风。毕竟这位卢大公子不仅仅是风流,更是下流。他虽不做官,可仗着他家老头子是太师,门生无数,便将吃拿卡要学了个通透,其手段狠辣凌厉,便是连他家老头子都自叹弗如。”
“这也便罢了,他待女人也极其刻薄,秦楼楚馆中的女子都避着他,大家不过混碗饭吃,若随随便便就丢了性命,这种买卖谁敢做?据说他家里养了十数个妙龄女子做通房丫头,每每他想吐痰了,便喊这些女孩子过来,让她们轻启朱唇,仰头凑到卢世藩的嘴下,接着他的痰,然后咽下去……”怀王冷笑一声,道:“他唤这个叫做‘美人盂’,也不怕折寿。”
周沅作势欲呕,满心里想的都是弄死这个狗东西。
“那这卢太师也不管么?”旁边的一个小哥凑上来问道,怀王抬起头来,才见他们周围也围了一圈的人,有几个还面带喜色,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料。
怀王略一迟疑,一旁的一个老叟便道:“公子放心,咱们几个都是普通人,不过是图个乐子,万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他身边的老婆子帮腔道:“正是这个道理。俗话说的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公子知道这许多内幕,不妨说给咱们几个听听。咱们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的。”
怀王笑着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这卢世蕃虽坏,却不是个普通的坏人。他奸猾机辩,通晓时务,熟悉国典,还颇会揣摩别人的心意,卢太师也要时时倚傍他罢了。若不是他,只怕这范阳卢氏也做不了八大世家之首。”
正说着,李承浚走了出来,他冷着一张脸,走到周沅身边,道:“走罢。”
周沅点点头,与他一同上了车。
怀王站在车前,掀开帘子道:“时候不早了,我便回王府里去了。”言罢,便将帘子放下,自去逍遥了。
马车又徐徐动起来,路上的人流也渐渐散了。
周沅见李承浚依然面色冷峻,双拳紧握,不觉与他坐近了一些,伸出手来握着他的手,柔声道:“陛下,这世上本就是藏污纳垢的,世上所有的人都恨不能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陛下。在陛下的位置所看,自然是一片清明,这些肮脏之事,他们必定是死死掩着的,陛下如何能够知晓呢?一时不察,也是有的。”
的确,她生长在民间,小时候日日在这长安城中嬉戏玩闹,逢年过节也常去旁人家走动,连卢氏的太师府也是去过的,却也从未听过这卢世蕃的事。李承浚这样一个长在深宫的孩子,连在外开府的年纪都没到,十岁不到便做了皇帝,又哪能知道这些秘辛呢?
“太后,朕只是恨。”李承浚抬起头来,直直望着周沅,道:“这些世家都烂到了根上,为何太皇太后还要庇护他们呢?到底是朕错了,还是太皇太后错了?”
若不是太皇太后的庇护,只怕卢世蕃的事也瞒不了这么久。张敏行已接下了案子,只怕不日便可查个水落石出了。
周沅深深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安。她望着李承浚澄澈的眼睛,道:“陛下没错,太皇太后也没错,不过是形势使然罢了。站的位置不同,身后的人不同,思量的便也不同。八大世家平时虽有争斗,可他们能绵延百年,长盛不衰,便是因为相互扶持庇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承浚冷笑一声,道:“好一个相互扶持庇护。那他们要置这江山社稷于何地?莫不是只要家族长盛,便是国破城亡,乱了社稷也在所不惜?”
周沅从未见过李承浚这样凌厉的样子,他虽总是冷着一张脸,可对她说话时总是温柔和缓的。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她却不敢相信。
她轻轻的放开了李承浚的手,避开他的眼睛,看向前方,叹息道:“陛下忘了,我也是出身世家的。”世家子女,从小学的便是以家族利益为先,他们自小便只知有家族,而不知有朝廷。为了家族,他们连自己都可以牺牲,又怎会顾忌什么天下呢?改朝换代总是不可避免的,家族的长兴才是他们唯一能守住的东西。
李承浚的眼睛倏尔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周沅,她闭着眼睛,睫毛如羽毛般覆盖在她脸上,显得她的侧颜苍凉又悲戚。
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一件事,他身旁的这个人,也许是没办法永远站在他身旁的。她已经为了他背叛了家族一次,他便以为她可以长长久久的站在他身边,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妄想罢了。
翌日,朝堂之上年轻的皇帝大发雷霆,当庭训斥了卢太师,随后命大理寺、刑部与京兆尹合力查缉卢世蕃之事。由大理寺卿张敏行主管此事,命其一个月内将此事肃清,给百姓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