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这声音沉然平静,陆青婵抬起头,萧恪站在她身边,他顺着她的目光落在了这张地图上,他说:“陆青婵,你站起来。”
萧恪一直叫她皇嫂,人前人后,不管语气里带了几分轻蔑,那一声皇嫂里无波无澜,今日叫了她的名字,没有前缀和修饰,孤零零的三个字:陆青婵。
听见自己的名字,她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很久都没有听过自己的名字了,人人叫她一声主子娘娘,太后叫她皇后,她的名字竟让她从心底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来,她垂着眼说:“妾不是在为自己跪,主子这样不合规矩。”
“朕不管你为谁跪,朕现在让你站起来。”萧恪的语气带着不容反驳地拒绝,他说,“陆青婵,是不是离了这规矩,你就活不了了?”
“陆青婵,你告诉朕,你到底为了什么活着?”
为了什么活着?陆青婵微微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许宫里面很多女人都没有想过,萧恪微微弯下腰握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让她和自己平视。他的手握着她伸出袖子的手腕上,他的掌心带着薄茧,贴着她细白的皮肤。
“太后让你死,你就敢悬梁自戕。有人出言不逊,你便替他跪着。那你自己呢?”
那你自己呢?
男人是在权力场上杀出一条血路的,他们的一生都在靠许许多多东西,来佐证他们的无上权威,比如金银再比如女人,毓贵妃告诉她,女人是依傍男人而生的,是凌霄花是紫藤萝,男人的腾达飞黄便是女人的功成名就,今天萧恪却问她,你自己呢?
陆青婵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萧恪也觉得自己今日似乎说得太多了,他看着立在金砖地上的陆青婵,她纤纤的影子被拉得瘦长,他脑子里想得都是那个钟灵毓秀的年轻女郎,是他在廓尔喀国边境处,眠风宿雪时想起的人。
他觉得她不该这么活着,他想让她活得更像自己。
他指着身后的江山图:“你看见这片江山了吗,多少人为了它争得头破血流,朕自己也是踩着无数枯骨走上来的,这江山是男人的江山,我们做男人的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女人,你该为你自己活着。”他的语气里已经找不到怒气了,做天子的男人,情绪也藏在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后面。
这是他的心里话,他也没料到自己会在今天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按理说他们两个人向来也不是有旧交情的,不光没什么恩情,只怕深算起来,还是有仇的,她煊赫的身份地位都随着敦惠太后埋进了地底下,虚有其名地担着皇后的头衔,父亲也不认她这个女儿。萧恪没有什么替人着想的能力,可他此刻却清楚的明白,陆青婵的日子并不好过。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微末的愧疚之心浮起来,萧恪的语气也放得又缓了几分:“你想想你自己是为什么活着的,想明白了就来告诉朕,别的什么都不用想,这紫禁城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你。”
外面的雨声又急又密,泥土的腥味随着一缕风吹进来,檐下的灯笼,都在雨丝里显得有几分雾蒙蒙的,像是金丝银线,又像是玉珠迸溅。他语气平静,可额角却渗出薄薄一层汗。
陆青婵走出弘德殿的门,沈也弓着身子给她撑伞:“主子小心着点。”
金银索子点泠泠声越发短促,一轮雾月蒙蒙的清冷。陆青婵站在丹壁上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帘向阶下走去,她走出没几步,却看见了太医院的杨耀珍,因为曾经有过几面之缘,她也不算是生疏,杨耀珍给她行了个礼,便急匆匆地往弘德殿方向去,因着步子走得急,脚下还有几分打滑,雨水把他的官服尽数打湿,湿淋淋地贴在身子上,模样看着滑稽,却让人笑不出来。
陆青婵收回目光,向昭仁殿走去。
她为了什么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