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该是御门听政,叫大起的日子。天还没亮,乾清门外就站满了来上朝的臣子,方朔从掖门里走出来笑着说:“各位大人今儿先回去吧,主子爷传话说,今儿的听政就免了。”
李授业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圣躬不安吗?”太后大行后,他的地位也不像过去那般稳固,皇上待他总是淡淡的,他难免也在心里生出几分不安来。一旁传来一声淡淡的嗤笑,他不满的转过头去,看见了吏部尚书季安,因着瑾太妃的地位日起,他这个族兄也有那么几分春风得意:“授业兄真是老糊涂了,圣上天恩浩荡,圣躬怎能不安,授业兄口出此言,怕是其心可诛啊。”
“季安……你!”李授业的脸色铁青,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朔已经笑着打圆场:“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两位大人关心圣躬难免心急。还请诸位大人先行回府吧。”
众人一道往贞顺们走,高趱平走到陆承望身边低声问:“今儿这事,承望兄怎么看?”
也难怪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皇上总览朝纲已有近一年了,事事躬亲事无巨细,御门听政这样的大事,向来是绝无缺席的,陆承望沉默了一会儿:“这事不好说,咱们再观望着看看再说吧。”
高趱平见他也猜不准,便知道他心里只怕也存着疑云,他叹了口气:“如今季大人倒颇为得意。满口江山社稷,单听着,真以为是什么忧国忧民的臣子。”
高趱平也是翰林出身,性情里就带着那么几分桀骜,是个不事权贵的不驯之人。
“趱平,慎言。”陆承望叹了口气,“主子的事,我们做臣下的还是不要议论得好。昨天,刘汝宁的事,你听说了吗?”
“自然听说了,这种跳上跳下,目无尊卑的人,皇上就该砍了他的脑袋!”高趱平哼了一声,“皇上竟然就让他全头全尾地回来了。”
皇上是个骨子里就带着金戈铁马的人,排除异己的时候杀伐果决,错杀一个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事就连陆承望心里都不能猜出十分,他摇摇头,只淡淡叹一句:“圣意难测啊。”
雨季的春雨向来是淅淅沥沥的不见有止息的时候,接连的雨甚至让紫禁城的金水河的水又涨了几分,天是阴沉沉空蒙的灰,细数下来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太阳了。
乾清宫的暖阁外,有善压低了声音:“主子爷醒着吗,汤药好了。”
方朔点了点头,见四下无人才轻声说:“主子爷心气儿不好,你小心侍候。”
有善听闻此言咽了咽口水:“干爹,我知道了。”
方朔忧心忡忡地替他把帘子撩起来,看着有善端着托盘走了进去,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没过片刻就听见碗盏落地的声音,伴着一声低吼:“滚!”
有善灰头土脸地走出来,脸上被烫红了一片,庆节给他递了个手巾,脸上也是带着惴惴不安的神情:“这可该怎么是好?”
萧恪身上素来是带着旧伤的,他们这些贴身侍奉的奴才自然心里比谁都清楚,萧恪从十五岁起征战南北,到如今已经有整整七年了,那些伤疤单看着就触目惊心。太医院院正说今年的春日雨水多,阴晴反复、忽冷忽热,再加上萧恪殚精竭虑已久,才导致的旧疾复发。
太医院的人,都知道自己的脑袋仰仗着皇恩,没有人敢说实话,萧恪指着杨耀珍说:“朕要听你的实话。”
院正一个劲儿地在给他使眼色,杨耀珍却照实说了:“旧疾复发本就更为凶险,皇上身上要害处的伤处太多,如今关节也都已经肿得厉害,恢复起来便更加困难,只怕没个三年五载都不能完全复原。最要紧的是,皇上高热不退,已转肺经,若是拖着不好,便会凶险异常。”
这三言两语间,吓得这些奴才们两股战战,哪个也不敢抬眼看主子的脸色,倒是萧恪自己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们跪安吧。”
太医们从乾清宫里出来,一摸脑门竟然全是冷汗,圣躬如何是宫里不可过问的密辛,人人都在胸口里提着那股气,生怕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如今,萧恪静静地躺在炕罩床上,目光落在帐顶的团龙纹上,这龙目峥嵘而凶猛,颇有几分气势,像是胸怀无尽天下一般。
暖阁里没有燃龙涎,烧的是几种混合的香料并着其蓝香一起,香气也是淡淡的,教人觉得熨帖。
萧恪的脑子里,却想起的是十二弟萧礼说过的话:“亢龙,有悔。他不孤单吗?”
原本心里头只觉得,坐到了这把椅子上,便是生杀在握,四海归心。如今坐在万里江山图前,萧恪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条路确实比他想象得更孤独。俯瞰众生的日子久了,却找不到能和他平起平坐的人。坐拥江山,也同样是坐拥无边孤独。孤家寡人也许是对一个帝王来说,最大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