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想着,要把她囚禁在四面环水的瀛台上,今天才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
有时候,这朵花比他想象的,更加适合生长在阳光之下,她也比他想象的更美好灿烂。
“很好。”许多复杂的情绪都揉进了这两个字里,“朕要赏你。”这赏字出口,萧恪就觉得后悔了,他小心打量着陆青婵的神情,见她眉眼间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别的情愫,才稍稍歇了歇心,有善端着托盘上前来,给陆青婵看托盘上头的东西。
那是一对红宝石的簪子,每一只都是一只口中衔着红宝石的凤凰,做工并不算繁复,只是线条流畅,细微之处足显匠心。
看着陆青婵福身谢赏,萧恪甚至有些期待看见陆青婵把这对簪子戴在头上的模样了。有善看着自家主子微微牵动了嘴角,便知道主子心里应该是满意的。旁人也许不知道,但是他心里头可是清楚得紧,这两支簪子看似简单,主子爷把苏州城有名的能工巧匠全都叫来了,那图纸摆了一桌子,主子爷看了看去,反复比对才选定了这一对儿。
不过这些话他不敢和陆青婵说,要是说漏了嘴,皇上保不齐就要去摘他的脑袋。
真说不准这男人和女人之间,到底是谁成全了谁,可是有善总觉得,不管娘娘做什么,皇上总会站在她身后,他愿意给她个机会,也愿意给她一片屋檐遮身。
“朕记得你兄长正在南直隶当差,你们兄妹二人有很多年没见了吧,”萧恪漫不经心地说,“你若是想见见,朕可以给你个恩典。”
陆青婵略偏着头思虑了片刻,而后平声说:“多谢皇上好意,只是,于理不合,不必费周章了。”
“不要和朕提礼不礼的,私下里不妨事。”
陆青婵仍旧摇头,萧恪嗯了声:“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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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萧恪临出门的时候,专门绕了个远儿去看陆青婵一眼,她依旧穿着颜色素淡的衣服,立在院子里头逗那只会说话的雪白的鹦鹉,旁的都是一五一十挑不出错处的打扮,可从头到脚地看下来,总觉得在什么地方不甚登对。最后,萧恪把目光落在了陆青婵青丝间的那对簪子上。
钟灵毓秀的一个人,白皙细腻的脸庞仿若春梨绽雪,配上这大红的宝石,怎么看都像是牡丹花开在梨树上,人是美人,东西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宝,可这两厢偏就是配不到一起。
陆青婵听见脚步声对着他行礼,见萧恪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发间,笑着说:“谢皇上赏赐,我很喜欢。”
萧恪听不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可细细听去,总觉得她是在讽刺。可簪子是他赏的,就算他觉得不好,也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只能在此刻硬板着脸说:“你觉得好就好。”随即往门外走了两步,脑子里又转过另一个念头,韩立和这红宝石一起献的,还有一斛珍珠,给陆青婵做项链约么是不错的。
有善看了一眼陆青婵头上的簪子,连他这种没什么眼力的奴才都觉得这个簪子并不适合陆青婵,可这样的簪子在宫里头多了去了,主子们个个都喜欢这些大红大绿尊贵体面的东西,偏落在这位娘娘身上就不相宜,也不知道是簪子减了娘娘的清辉,还是娘娘夺了簪子的光彩。
“娘娘,今日还请荆扶山么?”
陆青婵摇头:“等几日再说吧。”
说话间,萧恪已经走出了老远,有善忙紧着步子一路小跑去追,陆青婵笑着把目光收回来,把喂鸟的鸟食放在子苓手上。
“把这两支簪子给我拆下来吧,放进妆奁盒里头收好了。”陆青婵扶了扶头发,这两只簪子沉甸甸的,脖子都觉得有些酸了,“换我平日里戴的那支木兰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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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这几年接连凌迅,萧恪派人修了好几次,可向来也找不到治本之策,萧恪在苏州城的杏林书社里开了一门考试,以《海塘得失策》为题,选有佳策者入朝为官,所有的作品皆由萧恪一人独阅,五日之后放榜。这一举无疑是给萧恪赢得了无数寒门士子的心。
各类引经据典、博古通今的治世之策雪片一样送到萧恪的案头,不单是有治水之策,也有治国方略。文人们都憋着一股劲儿,恨不得掏空自己经年所学。云贵川陕、湖广闽浙,大佑的版图太大了,需要皇帝做的事也太多了,陆青婵陪着萧恪度过了很多无眠的夜晚。
求思堂里,灯花跳动,萧恪偶尔会给陆青婵念一念那些策论上的文章,对于治国,陆青婵懂得不多,可萧恪愿意给她讲。从治海塘开始,再到治理一条河,一个省。那些后宫不干政都是说给外人听的,关上了门,全听皇上的心意。他觉得僭越就是僭越,他觉得不是,那不过是在和陆青婵说一说闲话。
在陆青婵的提议下,萧恪把武英殿里刻着的十三经和二十二史派人誊抄了几份送进了江浙一带的各大精舍,新修的国史也有人在各地讲学,那些孤本或是残缺的碑文,萧恪也派翰林院的大儒们修补。那些曾经因为战火而沉寂的文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片适合生长的土壤。
为往圣继绝学。
这需要很久的时间,也许不仅仅是萧恪一个皇帝能做到的,但是只要从现在开始,历时数十年数百年,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文人们渐渐忘了,他们曾经是如何口诛笔伐地声讨萧恪,说他胜之不武。他们如今只记得,皇上在以他的方式,播散文人们传承了几千年的文化。
后来,萧恪也看见了荆扶山的策论,这个骨子里带着桀骜的文人竟终于肯提起笔,写一写那些他所以为的治国之策。荆扶山比萧恪想象的更有才华,他也终于在萧恪的一系列举措之中,低下了不驯的头颅。萧恪看着在灯下读书读陆青婵,觉得她美得像是一幅画。
他倾身去拿陆青婵刚写的字,上头是她抄的朱敦儒的《鹧鸪天》,萧恪看着便笑,指着其中一行说:“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你口气倒不小。”隽永的字,写的却是另一种文辞上的澎湃浩瀚,陆青婵展颜一笑,却没有说话。
陆青婵,青是排的辈分,婵是她的名字。婵娟是明月,是那抹无限的清辉。明月清风都是留不住的东西,萧恪偶尔觉得她这名字起的不好,偶尔也觉得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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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荆扶山又跟着有善来到了求思堂,他以为在这里等他的会是之前那位诗书漫卷的女人,可走进去才发觉,坐在香几后面的竟然是一位年轻而英武的男人。
他穿着赋闲时穿的直裰,身上也带了几分文人的风流写意。而先前那位年轻的女人正站在他身边为他研磨,点翠的鸢鸟滴壶被她捏在手中,那股红袖添香的温情让人错不开眼去。室外那初夏盛大绚烂的天光从半开的窗户落进来,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新粉刷过的雪白墙壁上,都像是从书中走出来的玉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