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佑幅员辽阔,北方和西方星罗棋布地分散着许许多多游牧民族,葛尔丹、丹林部都是大佑以北的重要力量。去木兰行围猎是其一,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还要接受喀尔喀扎萨克等蒙古四部的朝见,这是萧恪扶绥蒙古的重要举措之一。
抵达木兰的那一天,萧恪和蒙古喀喇沁、翁牛特旗部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宴会的名单里并没有陆青婵的名字,萧恪却把陆青婵带到了宴上,她坐在萧恪身边的位置上,接受蒙古王公的朝见。
看百技、观火戏之后,还有诈马、什榜、教跳的活动。
“敬献牧场,肇开灵囿,岁行秋狝。先帝开疆拓土,我等应习劳苦之役、惩宴安之怀。”萧恪对着蒙古王公们举起了酒杯,蒙古王公们亦纷纷对着萧恪举杯:“恭祝我主,文治武功,开创盛世。”(注)
陆青婵把自己杯中的液体也饮进了口中,入口竟是酸甜的果汁。她抬起眼睛看向萧恪,萧恪的下颌线条在篝火的橙红中愈发显得轮廓分明,他没有看她,可陆青婵感觉,萧恪的嘴角不露痕迹地弯了弯。
她收回目光,抿着想要弯起的嘴唇,又喝了一口果汁。
陆青婵是宴会上唯一的女人,虽然她少言寡语,众人的目光依然会落在她身上,萧恪回过身来问她:“你若是不自在,朕许你先离席。”
“妾很好。”嫔妃率先离席不合规矩,陆青婵轻轻摇摇头。
草原上的民族,速来喜食半生的食物,那些还带着生肉纹路的烤肉被端上了案桌,萧恪让人额外给陆青婵烤了全熟的,面前的烤肉撒着粗盐的颗粒,和紫禁城中那些精致的食物并不相同。但是萧恪习以为常,他一面吃着这些食物,一面和蒙古的王公们谈起喇嘛教和刚从伏尔加河草原远行归来的土尔扈特部,这些都是陆青婵并没有听过的,也全然不懂的。
“土尔扈特部如今重归朕的土地,朕已经赏赐了渥巴锡,封他做卓里克图汗。让他们安住在伊犁,不日他也将来木兰与我们同贺。”
此刻的萧恪,是出离陆青婵的认知之外的另一个人,他与蒙古王公们谈笑风生,说起那些她闻所未闻的故事,她分明从那些王公们的眼睛里看见了敬服。萧恪是一个人能让人从心底生出崇敬之情的人,他领军作战多年,骨子里就带有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统治这个王朝需要强大的实力,也需要让臣民们心甘情愿臣服的本事。
萧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其中的许多蒙古王公都曾和他有过同袍之谊,对他的尊敬之情早就渗透于每一天,陆青婵看着那个于灯火朦胧中睥睨众生的人,竟在心中涌动出了许许多多的仰慕。
那天宴会之后,萧恪和她两个人,一起向驻跸的毡房走去,天子的华盖和皇贵妃的仪仗都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远处一片粘稠如墨汁一般的夜色深处,就是一望无际的木兰草原。
“明日朕要和他们一起去秋狝,朕已经给你选好了马,明日你就负责在马场里学骑马,朕回来检查。”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陆青婵也曾见到过萧让饮酒,身上带着酒气的人,总让人觉得并不是那么好闻,但是走在萧恪身边,他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凛冽的酒气味道。
陆青婵并不讨厌这种味道,萧恪站定了身子:“这些蒙古王公都是平帝在位时册封的王公,对于他们,既要尊敬也要让他们臣服,必须让他们明白,我们比他们更强大。所以朕明日的围猎,不会心慈手软。”
萧恪说得认真,反倒让凝神细听的陆青婵觉得有几分哭笑不得。萧恪如此说,分明是一直把她不喜欢行杀伐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了。陆青婵对着他温声说:“妾相信,皇上定可以满载而归。”
听她这么说,萧恪也终于能放下了心来。
“明日晚上是论功行赏的晚宴,你就不用来参加了,但是晚宴之后,朕会来查你的功课,看你有没有在给朕偷懒。”许是喝多了酒,萧恪的言语之间不再像过去那般一板一眼,倒多了几分略带亲近之意的调侃,陆青婵笑着颔首。
月色之下,陆青婵含笑而立的模样,无端的让人觉得朗月和风,春花盛开。远山和近处的灯盏,都是这个温驯女人的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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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萧恪就带着蒙古王公和其余的诸位亲王向木兰深处进发了,陆青婵起身的时候,连成片的毡房已经空了大半。方朔专门在她的毡房外等着,见她醒了,便带她去马场看萧恪为她选的马。
这是一匹纯白色的雌马,陆青婵穿着萧恪为她选的暗红色骑装,映衬在围场的蓝天与白云之间,身上没有蒙古女子的异域之态,可汉人的脸孔和蒙古的服饰配在一起,竟让人觉得好看得近乎在发光。陆青婵看着眼前的这匹马,方朔把缰绳递给她:“贵主儿先和它说说话,权当是熟悉一下。这匹马曾是蒙古王公献来的,皇上赐的名叫踏云。这畜生很通人性,您就把它当成猫猫狗狗来对待,就成了。”说着递给陆青婵一包糖饴,“踏云喜欢吃点甜的,娘娘可以稍微给一点尝尝甜头。”
陆青婵走到踏云身边,抬起手小心的摸了摸它的马鬃,踏云打了个响鼻往后退了几步,陆青婵吓了一跳,方朔走上前拍了拍踏云的头:“别吓着贵主儿!”
踏云像是听懂了话一般停了脚步,用头轻轻去蹭方朔的手:“这小畜生是个喜欢欺软怕硬的主儿,您要是对它柔和些,它就敢跟您尥蹶子,可您要是也强硬起来,它反而乖乖的任由您驱策。”
陆青婵走到踏云身边,把手里的糖饴塞给它,一边摸它一边说:“好踏云,一会儿我要骑在你背上,你可不许乱跑。”
方朔看着皇贵妃如此温顺的模样,眼中也有笑意闪过:“娘娘和当初学骑马的皇上一点都不一样。”
陆青婵摸着踏云的毛发,方朔拿了个刷子来给它刷毛:“咱们皇上当初学骑马也是奴才教的,那时候皇上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上马的时候半点都不含糊,不到一个时辰就能骑着马小跑了。”陆青婵一边听着,眼底不知不觉间也带上了一丝笑意。登基这一年多来,萧恪身上那些桀骜早已经被洗刷掉了,可有些东西,却是根植在骨子深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