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傅安宁暗自琢磨的时候,隐隐约约从外面传来了有人交谈的声音,傅安宁连忙放缓了自己的呼吸,侧耳认真听了起来,仔细辨认了许久,她才听出来外面说话的是谷醉冬还有她的母亲傅家老夫人。
“娘,大夫说姐姐只是落水受了些惊吓,他给姐姐开了安神和驱寒的汤药,这会儿绿蕊正在灶上看着,待会儿等姐姐醒了吃下去,再好好的休息一下就好了,不妨事的,您不必太过担心。”谷醉冬直接拦在了门口,巧言令色的想要阻止傅家老夫人进屋去探望。
“若是您太过忧心伤了自己的身子,冬儿也会担心,姐姐醒了也会担心!冬儿知道您担心姐姐,您放心,冬儿虽和姐姐有些误会,但也知道轻重,这些日子冬儿一定好好的照顾姐姐,也算是冬儿为娘亲您尽的一份孝心,可好?”
隔着一扇门,又隔着一层床帘,谷醉冬的声音还是传到了傅安宁的耳中。
她不得不感叹谷醉冬到底是宅斗文的女主,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心思奇巧,又能言善辩。
原著中描写她那张嘴像是抹了蜜一样,只要她有心想要巴结你,哄着你,哪怕你心里对她有十分的厌恶,接触下来也只剩下三分,和旁人提起的时候,你都会忍不住要夸她一句话。
就说李家上下,李衡思本就爱她如珠如宝,在不威胁到他自己的前途的情况下,谷醉冬在他身边如鱼得水,就连原本看不起她出身的李家老夫妻两个也是如此。
在谷醉冬刚进门的时候老太太还不齿她的为人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老太太被她哄得团团转,一改往日不屑一顾的态度,反倒处处帮衬起了她。
如果不是谷醉冬从一开始就把傅安宁定位成了敌人,恐怕曾经被傅家老夫妻两个娇养着长大,生活环境十分单纯的傅安宁也会被谷醉冬哄得服服帖帖。
只可惜她的手段在傅家老夫人面前似乎一点也起不到效果,在她说了这么多以后,傅家老夫人依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十分客气的推诿道:“哪里就需要这样兴师动众呢?”
“宁儿从小就喜欢赖着我,病了以后更像是个小孩子一样,没有我在身边哄着,她连药都不肯喝,如今既然赶上了,我自然要守在她身边好好照顾,你且去吧,思哥儿那边一直都是你服侍的,若是你不在,待会儿他回来了也是处处都不方便。”
这番话说得着实让人伤心,在两个女儿之间,傅家老夫人摆明了更重视傅安宁,把一个假女儿当成了真的心头肉。
别说是旁人了,就是一只跟在傅家老夫人身边的孙嬷嬷听着都忍不住想要劝上一句。
可她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谷醉冬幽幽的叹息道:“娘亲待我如此疏离,可说到底,我才是娘亲的亲生女儿,不是吗?”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冬儿总忍不住自己对娘亲的孺慕之情,想要和自己的亲生父母更亲近一些,娘亲待姐姐如珠如宝,视姐姐为心头肉,冬儿只是想讨好姐姐,让娘亲能够开心,能够多看冬儿一眼。”她说的可怜极了,再配上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任谁看了恐怕都要心生怜惜。
傅家老夫人张了张嘴,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来,还是旁边的孙嬷嬷抓住了机会,连忙道:“姑娘误会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是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夫人又怎么会不心疼你呢?你不知道,自夫人知道了真相以后,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这件事,她念着你从前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罪,想得夜里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夫人哪是不想和你亲近啊,可是从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姑娘总得给夫人一些时间来调整不是?”说着,孙嬷嬷直接捞起了谷醉冬的胳膊把她往外送,同时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不急!”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正在孙嬷嬷急着想要把谷醉冬送走的时候,从前面匆匆赶来一名侍女,一看到谷醉冬,侍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大喊道:“冬夫人!少爷回来了,正到处找您呢!”
傅家老夫人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丝不满,她皱眉看着那大喊大叫的丫头,心中颇不是滋味。
虽然她期盼着谷醉冬能赶快离开,别再拦在她面前,阻挡她去看傅安宁的情况,可那句话只是她的一句托词,如今眼看着李衡思回府以后当真第一个找的就是谷醉冬,她又忍不住要为傅安宁不平。
谷醉冬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冷笑一声,虽然面上不显,可她心中却十分得意。
想到那老妖妇对傅安宁护得有多紧,有多在乎傅安宁正妻的位置,谷醉冬只恨不得哈哈大笑,她偏要让老妖妇看看,傅安宁没那个本事压在她头上,相公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谷醉冬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不适合的表情,反而为难的看向了傅家老夫人的方向,嗫喏着道:“娘,相公回来了,我先去那边看看,把姐姐的事情也告诉相公,待会儿我一定会劝着相公来探望姐姐的!”
“姐姐看到相公也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的话就像是利刃一样不断的往傅家老夫人心里最痛的地方戳去,傅家老夫人只能闭上眼睛摆了摆手,道:“快去吧。”
***
等谷醉冬走远了,走到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傅家老夫人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孙嬷嬷担忧的看着她,想要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夫人,她到底是您的亲生女儿,当初谷家那对夫妇差点把她沉了塘,又和她断绝了关系,她入李府的时候都没有来看过一眼,在父母缘份上,她怕是早就已经心灰意冷了,如今突然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又眼看着您对宁姐儿无微不至的关怀,她渴望能得到您的爱护,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傅家老夫人却摇了摇头,道:“你不懂,刚才那番孺慕的话,一份真,九分假,她是在做戏给我看呢。”
“从前种种你也不是没经历过,她的手段你也不是没见识过,她为何态度变化的如此之快?难道所谓血脉之情真的能让人短时间内就抛下过往的一切?”
不可能的。
傅家老夫人见识过多少风风雨雨,她看着谷醉冬离开的方向,眼睛里面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这招以退为进,示敌以弱是她的拿手好戏,从前她不就是用了这一招,才激得思哥儿不顾一切的顶撞了他的父母,说什么也要把她迎入府中吗?”
“那您的意思……?”孙嬷嬷现在已经有些看不懂了,若说傅家老夫人还如从前一般讨厌谷醉冬,她又为什么会点头同意谷醉冬认祖归宗,重新记在傅家的名下?
若说她讨厌,她的态度又明显不是这样,她从不肯与谷醉冬有半分亲近,除了谷醉冬认祖归宗的那天抱着她哭了一场外,后面便一直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一般看待。
“冤孽!都是冤孽!”傅家老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又看向了孙嬷嬷,问道,“你说她在李家的地位如何?宁儿在李家的地位又如何?”
这话问得扎心,孙嬷嬷抿了抿唇,只能如是回答:“两位姑娘虽一妻一妾,可她们在李家的地位却是颠倒的。”
“冬姑娘深得思哥儿宠爱,李家二老待她也没了从前的不喜,甚至隐隐还要偏帮一些,宁姐儿举步维艰,怕是除了一个正妻的名头,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宁儿除了一个正妻的名头,什么都没有了!”傅家老夫人看得清楚,心里也像是明镜一般,“即便这样,她正妻的位置也是因为背后有傅家支撑着,才能稳固!若是那一日傅家倒了,或者这个靠山帮不到她了,或者干脆这个靠山归了别人,她的下场又会如何?!”
傅家老夫人将目光再次投向谷醉冬离开的方向:“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可从前种种我们也都看到了,她心思深沉,手段了得,她能从一无所有一步一步的爬上来,把宁儿逼到尽失人心,在李府中举步维艰,如同守活寡一般。若是我再偏向了她……”
“不,甚至不需要我偏向她,只要我一碗水端平,宁儿失了靠山,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宁儿打落深渊!”
傅家老夫人的目光变得幽深,她再次看向了孙嬷嬷:“宁儿虽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可这么多年下来,就是养个猫养个狗都有了感情,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是一笔糊涂账,我又能怎么办?只能就这么糊糊涂涂的让日子往前走吧,说不定日后能出现什么转机。”
可惜……现在不行,所以她只能站在了弱势的一方,尽力维持着李家后院中脆弱的平衡。
***
傅安宁将外面的一切都听在耳中,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傅家老夫人用心良苦,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只能如此。
可惜她却不知道,她苦心经营想要维持两个女人之间的平衡,在谷醉冬的眼里却成为了她往上爬最大的阻碍,所以才导致了后来谷醉冬狠下心来直接联合李衡思谋夺了傅家的财产,断了前世的她最大的依仗,才终于扳倒了她在李家后院中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至于之后她和李家老太太再怎么斗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到傅家老夫妻两个最终的结局,傅安宁不由得在心里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若不是念着那份割舍不下的血缘亲情,他们也不至于把谷醉冬得罪了个彻底。
可作为傅安宁来说,她占了谷醉冬的身份,又得了傅家老夫人的偏心,到底没有底气去指责这些。
她仔细想了想,在心里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
就在这个时候,傅家老夫人终于推门进来,孙嬷嬷走到床前准备掀开床帘查看一下傅安宁的情况,却不想床帘刚一掀开,就看到原本应该还在熟睡的傅安宁竟端坐在那里。
孙嬷嬷被吓了一跳,手一哆嗦,床帘再次被盖下。
傅安宁:……
“嬷嬷,我有那么吓人吗?”她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床帘再次被掀开,孙嬷嬷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傅安宁的神色,见她神色中并无异常,孙嬷嬷才悄悄地松了口气,又连忙换上一副乐呵呵的表情,道:“姐儿瞎说什么呢,老奴这是太高兴了!你可不知道,方才你浑身湿漉漉的被人从湖里捞上来,又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把夫人吓坏了!”
说着,她将门帘掀开挂在了旁边的银钩上,外面的光亮终于洒入床帐之中,傅安宁也终于看清了站在孙嬷嬷身后的傅家老夫人。
她保养得当,一身雍容华贵的气质,站在那里看着就像是一位三十出头的贵妇一般,实际上她已经年过半百。
“宁儿!”傅家老夫人见她意识清醒,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连忙走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傅安宁的双手,低声叱责着,“你个没良心的丫头,好端端的怎么就落了水?!寒冬腊月的,若是真的出点什么事,你让我可怎么活!”
说到伤心处,傅家老夫人甚至忍不住落下了泪水。
这一落泪差点没引得傅安宁也哭出来,藏匿在身体本能和记忆让她一下子对老夫人亲近了起来。
她直接滚到了老夫人怀中,好一顿撒娇卖痴,一直把傅家老夫人哄得破涕为笑才算罢休。
被闹得不能行,老夫人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她的额头上点了点,惊奇道:“今天看着倒是懂事了许多,也长大了许多。怎么,到湖里面走了一趟,一下子就开窍了?孙嬷嬷,要不咱们再把她扔下去涮上几次?说不定就真的能收获一个又聪明,又懂事,又乖巧的宁儿了呢!”
傅安宁被这话气得直哼哼,她鼓着包子脸不满的拉了拉傅家老夫人的衣袖,抱怨道:“才不是呢!”
“只是,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许多事情终于看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