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陇头,人流如织。
崖涘一身白衣,默然随在南广和半步之外,不远不近。那日,他看南广和策马奔驰,生平第一次,对于此前的决定起了动摇。
梅花山上千百树春梅乍然绽放,一层层,如层叠卷起千堆雪。白如雪。红如泪。
淡黄的,则如同那日南广和束发的飘带。
前方那人在一株梅花树下驻马,纤瘦的身影笔直地坐在马背上,不言不语。眉宇高傲风华,侧面看去,额头尤为饱满广阔,鼻子线条流畅,下巴略有些尖。完美的就像一幅画。
清风吹动,一丝一缕幽香入怀。
世间一切美好,皆抵不上此时此刻的小殿下南广和。
崖涘缓缓放马靠近,却见南广和回头,漆黑如墨的眼眸与他对视。
“我只问这一次。”南广和定定地道。
语声漠然。
神态高傲。
“崖涘,王青霄那件事,你有没有插手?”
崖涘垂下眸子,缭绕在面皮上的法术若隐若现。在常人看去,他只是有些面目模糊,乍一看,仿佛瞧清楚了这人面目。但转过头,就将这人的眉目五官忘得干干净净。
这法术,亦来自仙阁。
修习愈精进,笼罩在面皮上的云雾越薄。
待到得化境,常人瞧见他只觉得这人面目异常和善,与他什么样子的掏心窝话都可以诉说。转身离开后,却不会记得这人长什么模样。
无论反复瞧多少次,都不复记忆。
不光是世俗中人,便是修仙界,也只有修为比他高的人才能堪破这幻术,见到他真实面目。
他明知南广和瞧不清他面目,心下却依然有些不忍与那样漆黑的眸子对视。
崖涘默然。
他想说,没有,贫道没有出手,没有谋杀你的驸马王青霄,更没有参与仙阁针对你的阴谋。
他更想说,不仅没有,在仙阁第一次动念头想杀王青霄的时候,贫道还略施小计,唆使百花门去仙阁挑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斗法。
但是到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
前一段话说了,南广和不信。
后一段话说了,有向南广和邀功的嫌疑。他拉不下这个脸皮。
崖涘隐约觉得,面对这样一双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眸子。他不仅道心不稳,眼下更有鬼迷心窍的征兆。
他沉默的太久。
久到,他眼睁睁看着南广和那双幽深不见底仿若天际流转星云的眼睛,渐渐地光芒黯淡了下去。
久到,他眼睁睁看着南广和扭过脸,垂下眼皮,长长的鸦羽似的睫毛如蝶翼轻颤。绝色无双的眉目上渐渐染上了哀愁。
“崖涘……”南广和淡淡地、勉强地笑了一声,叹息似的轻语道:“你总是那么,会令我失望啊!”
崖涘暗中握紧广袖下藏着的拳,指尖泛白,却依然垂眸不语。
“罢了。”南广和觉得,和崖涘认识这么久,他从来也没瞧懂过这个人。眼下也没什么必要再试探下去了。
唯有自己变强,变得很强,才能不如此依恋地仰仗于另一个人。
梅花树下,幽香扑鼻。
两人双驹,并辔而立。人是雪白的,衣是雪白的,就连马匹也是雪白的。
可是两个人,所思所想,却背道而驰。
多年后崖涘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幕,才恍然大悟,他的小殿下,也许就是从这一刻起,真正成长了。从此变得,就连他,也看不透猜不破了。
那个永远一身玄衣的玉面罗刹,叶慕辰,也是自此后,蛮横地闯入小殿下心中。
从此安营扎寨。
他千娇万宠的小殿下,心中再也没了他的容身之所。
——世人皆拥有且占有,为何只有吾求之不得?
*
世间事,恰如韶华宫外遍植的娑婆沙华,枝叶繁茂。除去主干,尚有许多细枝末节在同时悄悄地各自发生。
昭阳六年,远征拓尔国的叶慕辰独自一人率领六万大军,大胜而归。叶家军声望一时无两。
战报传回京中,满朝文武皆惊。
隋帝秘召叶慕辰之父,叶老将军入御书房密谈良久。
随后,叶老将军等不及儿子凯旋班师回朝,便匆匆带着一支心腹军队往西南腹地赴任去了。顺便去西南王府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