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悦蓦然回首,望向那位老嫂子。
老嫂子眸中惊疑不定,顾自又将她细细看了一遍,犹是不敢确定。
夏竹悦朝她近前几步,老嫂子这才看得分明,有些歉然地笑笑,
“抱歉,我老眼昏花认错人了,扰了姑娘。”
“是么。”
“是。”
老嫂子点点头,“你与我的一位故人颇为相像,只是你太年轻了,不可能是她。”
“那你的那位故人,是你的什么?人?”夏竹悦闲聊似的,随口问着。
老嫂子一愣,咧嘴笑了笑,笑得有些酸楚,继而垂下头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陈年旧事罢了,不提了。”
夏竹悦欲要再?问,又一时摸不清她的底细,不敢轻易交底,便也只是笑笑作罢,继续往膳房走去。
去到膳房里,参汤煲的正是时候儿,浓淡合宜,她亲尝了尝,拿食盒装了,又拣了两样儿清爽的点心一并装上,提着欲往书房去。
小丫鬟上前欲帮她提,她婉言拒了,如今这些微末小事,都须得她亲自做来才方显诚意。
趁着月色,她拎着食盒走近魏峙书房,还未近得门前,便听见他在里边大发雷霆。
似有什么?紧要的事务未达成?似的,他大声地斥责着。
她不便进去,便站在廊下,将食盒底端倚在游廊扶栏上,稍稍轻省些,默默等待着。
片刻林霄从书房出来瞥到她一眼,转身又进去了。
接着几个臣工战战兢兢地退了出来,同林霄一道儿走远了。
夏竹悦估摸着该是散了,拎起食盒欲上前去,不想魏峙却迎了出来,他几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眉头一蹙,“这样凉,来多久了。”
夏竹悦抬眸一笑,“没多大会子,见你仿佛忙着,没敢去打扰。”
“无妨,许你进出。”
魏峙和煦允诺着,丝毫听不出方才疾言呵斥的劲儿来。
夏竹悦垂首,没说什么?,随着他一同进了书房。
略拾掇开书案上的文书,她将炖盅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揭开盅盖,热气铺面而来,清亮的汤汁十?分诱人。
她执起汤匙,用帕子细细又擦拭了一遍,才递进他手?中,“呐,快趁热。”
“嗯。”
魏峙慢慢饮了半盅,又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块糕点,不禁将她揽坐进自己怀中,亲了亲她的颈侧。
夏竹悦怕痒,急急推拒起身,随手塞了本文书在他手?里?,娇嗔道,“且看你的公文罢。”
魏峙笑笑,另换了一册,摊开执笔批阅着。
眼见她收拾好食盒要走,他随口唤着,“且等我一同回去,快好了。”
“噢。”
夏竹悦温顺应了,搁下食盒,自去一旁的坐榻上坐了。
然而魏峙说完这句话后,却彻底投入了公文的无底洞里?。
她左等了一会?儿,右等了一会?儿,却总也等不到他面前的公文见底儿。
她胳膊肘儿撑在小几上,托着腮,远远地瞧着他。
只见他微微垂首在灯烛下,暖黄光晕笼着他,他近日在她的照顾下略丰朗了些,线条也柔和许多,不似之前那般锋利。
似遇到棘手?的事儿了似的,他眉头微蹙,紧抿着唇,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忽地想到法子了,眉目舒解,漾起一丝笑意,提笔急书了起来。
认真起来的他,似乎也挺有魅力的。
夏竹悦如此想着。
烛火忽地一跳,迸出些许火星儿来,唬得她忽地回过神?儿来,急急掐了自己两把。
想什么?呢,他要囚你好嘛,夏竹悦,你清醒一点!
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收拾好心绪,她起身去执起小剪子,替他将烛芯都绞短了。
魏峙这才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禁有些歉然,“你困不困?”
夏竹悦早已困的直打哈欠,但不好意思表露出来,便转了话头儿,
“就是觉得你太辛苦了,白日里忙不算,夜里?还这么?多事务。”
魏峙欣慰一笑,翻了翻剩下的几本文书,丢在一旁,站起身来,“且先陪你回去歇息罢。”
“不不不。”
夏竹悦摆摆手?,“我不困,你忙完再?说吧,我...我还能坚持。”
魏峙熄了灯烛,过来牵住她,引着她往外走,“罢了,明日再批,不过是这两日要去一趟远处,不想积压罢了。”
“真的啊?你要去哪里?去几日?”
甫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一时间太雀跃,竟露了欣喜。
手?上一紧,被魏峙紧紧捏着,只觉得他停下了脚步,但熄了烛火屋内一片幽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他如何想的。
她有些忐忑,怯怯找补着,“几时回来?我好备膳等你。”
“你似乎......很想我去远处?”
幽暗里?,魏峙低低问着,声线里?听不出喜怒,但却令夏竹悦微微颤栗了一瞬,有些害怕。
不待她回答,他微微俯首,贴在她耳畔,缓缓地,
“不去了。”
幽凉的沉水香气息紧紧将她擭住,使她有些透不过气来,欲往后退开两步,却忽地被他揽了回去,紧紧贴在他身上。
“夏竹悦...”
他低低唤着,微凉指尖轻划过她的腮边,滑落至她柔嫩的颈项,轻轻摩挲着,忽地突然掐住她的脖颈,
“你最好安分一些。”
砰嗵——
夏竹悦惊的一颤,下意识地往旁边抓去想扶住些什么?,却似不慎碰倒了一个花瓶架,花瓶摔了个粉碎,跌了一地的瓷片。
她慌了神?,一颗心狂跳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魏峙微一俯身,捞起她的膝弯,将她横抱了起来,自己踏着瓷片,将她抱出了书房。
出了书房,她微微挣扎,他却没有放她下来,就此一路抱着她往回走。
仿佛只要他稍稍一放手,怀中轻似飞花的小姑娘,便会如纸鸢一般飞走似的。
似乎只有紧紧地拥着她,才能让他感受到,她尚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事实。
月色姣好,莹亮的月辉散落人间。
夏竹悦双臂勾着他的脖颈,垂头埋在他襟前,时不时地抬眸偷瞄着他的面色。
但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但她总觉得,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别有深意似的,令她有些忐忑不安。
她也不知他是否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她也不敢问,只得默默缄口,装作无事发生。
但这一路上魏峙再?也没有说过话,气氛着实压抑的很,她便是再怎么迟钝也能感受到他的不痛快。
得想法子补救才是。
她缩了缩,乖巧依偎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问他,“你曾说过的,要带我去看杜鹃花儿,还作不作数的?”
“眼下早已谢尽了。”魏峙淡淡答着。
她忽地扭了扭身子,差点儿从他怀里?滚落下来,魏峙蹙眉,将她抱紧,“别闹。”
“我不管,我就要看杜鹃花儿,上次没看成?,你带我去看旁的花儿!”
她撅着小嘴儿,扭股儿糖一般,半扭半挣扎着,终是从他身上挣了下来,得了解脱。
她揪着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盈盈眸子盛满了期待,“我天天在这里?快闷死了,你出远门儿我也想去,你带我一起去嘛。”
“整日守着我,会?闷么。”魏峙看着她。
“哎呀。”
夏竹悦瘪起小嘴儿,“我就是想同你出去玩嘛,好不好?”
魏峙没说话。
她拽着他的衣袖摇了摇,不依不饶地,“好不好嘛。”
僵持良久,他终是叹息了一声,伸手轻抚她的面颊,柔声问着,“真的很闷么?”
夏竹悦苦着脸,“都快成?没口儿的闷葫芦啦!”
委屈的小模样似乎取悦了他,他拉过她的手?,一齐缓缓在月色下往回走去,半晌才说道,“中秋带你去放灯。”
“啊~”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不甚满意,“那还有好些日子呢。”
魏峙笑了笑,安抚她,“快了。”
见他笑了,夏竹悦这才放下心来,暗呼好险过关。
两人又一路说了好些闲话儿,待走回寝间时,已然说说笑笑,好不融洽了。
之后一连几日,魏峙都未曾出过府门,成?日不是呆在院儿里陪她闲坐说话儿,就是在书房里忙碌,到底是没去出那趟远门儿。
扼腕错失良机的夏竹悦隐约有些察觉他这是在守着自己。
他对自己终究还是不甚放心的。
但她自觉已经做到极致了,嘘寒问暖,知冷知热,百般体贴示爱,再?多一分她都做不出来了。
总不能以身相许以证真心罢,那她还跑哪门子路啊,岂不是彻底折在这里?了。
这日她终是三催四请地把这位爷劝去了书房,她才好得闲片刻,否则没日没夜地对着他,着实令她装的难受。
原来,装作喜欢一个人,也是很累的。
她将他远远地送至院儿门外才折返回来,忽地瞥到清扫落叶的不是那老嫂子了,换成了一个半大的小丫头,细胳膊细腿儿的,孱弱的紧。
她左右闲着无事,走上前去问她,“仿佛前几日在这里?扫洒的不是你?”
那小丫鬟闻言,抬起头来赧然笑笑,“是,前几日我病着,托莫婶子替了我几日,如今大好了,便回来了。”
“噢。”
夏竹悦点点头,闲聊似地,“那她是咱们府里?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