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像所有人没有她都过得更好。
三月初的纽约还在下雪。晶莹剔透的、羽毛般的雪星星点点地飘落,附近交通灯红了又?绿,车辆开始鸣笛,轮胎轰隆隆地扎过路面。
姜歆娆站在原地没动。
雪片黏在她发顶。学校下课了,学生们从台阶上潮水似的涌下来,只有姜歆娆逆着人流往上走,是尾逆流而上的鱼。温暖的肩膀和呼吸擦过她肩侧耳畔,歌手愣愣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屏幕。
没人给她发信息。消息栏空空如?也,就连往常让她厌烦的各种广告也没有。
姜歆娆用力地把手里的电子设备甩出去。手机撞到墙上,滑下来,顺着花坛边沿滚了两滚,背壳上蜿蜒着蛛网似的裂缝。
她走过去,把那台手机捡起来,坐在花坛边上蜷起身体。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叹了口气,挪动僵硬的腿脚,回家收拾行李。
她没带很多东西。平常的露营设备、一些零钱。手机摔碎了,已经不?大能用,姜歆娆想了想,一并揣在口袋里。
换衣服的时候姜歆娆看?到了枪。
她本来都忘了它在那儿,可是蓦地看到它、她又想起来她买到它的时候将它握在手上有多安心。好像就算全世界都不要她了,她还有一个出路。
她在弹.匣里填了一枚九毫米子..弹。
“后来是林乔报的警,”姜歆娆终于换回第一人称,“说她骂完我就后悔了、联系我又?联系不上、怕我出事。”
她无法再安适地躺下去了。姜歆娆坐起来,盯着帐篷另一端黑黝黝的虚无,继续说:“麻烦了很?多人。乔乔、我爸爸妈妈、亲戚朋友、我的团队、阿金森教授一家、连David都赶过来帮忙了,还要竭尽全力地瞒着这个事情不?让媒体知道,不?能大张旗鼓,几?乎都是人力进山搜寻。”
“还好我带着手机——它虽然坏了,还在往周围的通讯基座发射信号,”她低声说,“他们找到我的时候都以为我死了……”
确实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就算没有枪、在这种恶劣的气候里选择独自去攀爬一座人迹罕至的山,是疯子才会有的念头。找到歌手的时候她眉毛睫羽都结了霜、骨瘦嶙峋地瘫在营地一角,说不定救援的人再迟到一天,她就要永远地留在山野间了。
顾梓也坐起来。她在黑暗里摸到姜歆娆发凉的手,捂住它,让它不?至于发抖。
之后又是一段漫长的治疗。林乔陪着她走过整个疗程,给她所有她需要的精神支持。姜歆娆非常克制且礼貌,牵手都没有过,更不敢拥抱。最后还是林乔忍不?住了,问她这样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于是第二天姜歆娆开始叫林乔女朋友。
本来该是好的,林乔陪她走过了所?有的低谷。可是姜歆娆知道两个人的感情完全变了,做不?成情人也做不?成朋友。更像姜歆娆在她身上取暖、林乔大大方方地分享她床上的空间。
“我停药之后决定回国。她送我到机场,说那之后就不?用再联系了吧。”
“我说好。”
她机械地转过身看着顾梓,低低哑哑地说:“你都知道了。”
“我就是这么个彻彻底底地烂掉的蠢东西。”
当时姜歆娆想,林乔和Sophie也许都可怜她、埋怨她、和无数曾经环绕簇拥在她身边的粉丝一样,见到真正的她就作鸟兽散、恨不得躲得再快再远点。
后来她又?想,还不?是她咎由自取、自讨苦吃。
还不?是她先犯的错。还不?是她自己有问题还去招惹人家。
她就该滚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要再让自己来祸害别人了,姜歆娆知道、也保持的很?好、直到那天晚上她遇见顾梓。她吻下去的时候尝到女人嘴里淡淡的香槟味道,听见她小声呻.吟、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快点撤开、快点撤开、别再伤一个好女孩的心了。
她问顾梓讨晚安吻的时候想着你千万不?要答应;她和袁琪的合作被爆料受到网暴、顾梓出现在她公寓里的时候,她脑子里尖叫着你快点走开。
可是顾梓她没走开。
姜歆娆也好累啊。她忍不?下去了。
她的大脑要她停在原地、她的心让她不?停地伸出指尖去够顾梓。一边往前一边往后、将她生生车裂般断成两截。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近她,一边清醒地意识到顾梓未必会——肯定不?会——接受她悲哀又?堕落的过往。
可她错了就是错了,找借口的人最可耻。该说的话也必须说。姜歆娆不?能也不?会骗顾梓。
姜歆娆说:“我不?敢告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介意的。”
顾梓看?着她很久,也没说话。她那边背光,姜歆娆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只觉得女人面上像凝固住了,冰冰冷冷,睫羽压下来、沉沉地切断了所?有好的可能。
姜歆娆开始小声抽噎。她偏开脸用手指去擦眼睛、很?快控制不住地用了整个衣袖。
她抽开那只被顾梓握着的手、往后退了点,把自己蜷起来、避开女人的视线,安静地哭。
顾梓确实介意。介意这只傻狗瞒着她、不?信任她、执拗地认为自己会质疑她人生的选择、认为自己会抛弃她。
顾泽远赶她出瑜星的那段时间,顾梓以为自己够惨了。被下属、爱人和亲人背叛,她从此给自己竖了一道又?高又?厚重的墙。她那样怕别人再背叛她、再给她不能实现的承诺。
所?以当时她才对姜歆娆那样生气。
现在她发现姜歆娆和她不一样。
世界对她太不公,给她才华又给她才华根本无法弥补的伤害,她尝过甜头便直直坠到地狱,再也没爬起来过。
可姜歆娆是姜歆娆。姜歆娆她哪怕浑身是伤、血淌了满地、支离破碎地苦痛挣扎、见到顾梓的时候,还是义无反顾、飞蛾扑火似的去拥抱她了。
姜歆娆稍稍转过脸来、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顾梓?”
她勉强止住了眼泪、更想从顾梓这里得到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回复。那双熟悉的褐绿色眼睛温暖发亮、轻轻软软地、带着哀求落在顾梓面上。
顾梓张了张唇,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姜歆娆等她做一个决定。她做了一个决定。
顾梓一直记得那晚,姜歆娆说‘一辈子就是你了不?行吗?’的时候。
一辈子。现在是不是太快了?
对,太快了,是太快了,对于爱情长跑了将近十年又悲剧收场的顾梓来说,这决定实在是太不?理智、太盲目、太不可理喻了。
可她就是想要说出来——她的胸腔炽热地瑟缩、她的心脏逼着她说出这句话,她觉得她要是错失了这个机会,一辈子都会后悔。
走到头就走到头吧。她这辈子还能遇到另一个姜歆娆吗?她还能遇到另一个愿意把她这样的人一点一点地捡起来拼凑好、哪怕自己也满手是血、也要好好爱她的人吗?
姜歆娆等不?下去了。沉默太让她焦躁,她又控制不住哭腔,断断续续地问:“我……”
“你还要我吗?”
“顾梓,你还要我吗?”
“你要我滚的话,我明天早上就走,票都订好了……”
“姜歆娆。”顾梓开口。
“……嗯。”大狗消沉地应了声。
“婚姻登记今天开门吗?”
姜歆娆愣了好久。
然后像有束烟花在她脑袋里炸开一样,她突然间失声了。
她睁大了眼,问:“你说什么?”
顾梓自问自答:“应该开门吧。”
姜歆娆急声道:“顾梓……”
“嗯,”顾梓吻了吻她左手无名指,笑着说,“姜小姐要不?要嫁给我?”
“你再说一遍?”
“我们结婚,姜歆娆,”所?以顾梓又?说了一遍,“我们今天就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