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罗丹的青铜时代。
譬如美神断臂维纳斯。
褚铭微微垂下眼睫，几年间所学到专业知识和更深更远的记忆一起挤进脑子里。
这次，他思考的时间比之前长了许多。
阮灼没有再说什么扰乱褚铭的话使他困惑，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
在迫近教堂之时，褚铭终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教堂是一栋高大的、黑金尖顶的建筑，窗上镶刻复杂的浮案纹路，充满了旧哥特式建筑的风情。
褚铭的目光聚焦在反射着清冷月光的教堂尖顶，看清了深蓝的阴翳的云层和一圈圈晕染开来的月轮。
他的吐字难得很慢，或许是受到了一直同行的阮灼的影响。
又或许，是要说服他自己。
他说：“深刻，是为了铭记。”
告示他自己，有什么东西不能忘记，有什么东西无法忘记。
......虽然他的记忆已经很混乱了。
但他一直有在努力找回。
阮灼在他格外的认真里体会到些许和以往不一样的情绪。
在之前的两天中，褚铭都像根不知喜怒哀乐的木头，只在初次见面时自己的越界里表现出一点愠怒。
之后他再无什么能被察觉的情绪波动。
他究竟拥有着怎样的真实身份？
越接触下来，阮灼就越是好奇。
他想，褚铭看起来那么难接触，其实意外地好说话。
但当他所有暗示的时候，褚铭又偏偏完全没有任何回应，不推不阻，不气不恼。
他看向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之前看向系统命令传递者灰狼的目光，都是无差别的、带着一点缩手缩脚偏又探头探脑的好奇和纯粹。
像是观察那把古尼赫巴琴。
阮灼真有些摸不准了。
他刚要开口再问些什么，队伍最前方传来的低沉矍铄的声音打断了他。
“欢迎来到舞会，亲爱的客人们！让我看看，每位男孩是否都带着女孩来......”
柯莱硬生生哽回了后半句话。
他的脸色陡转直下，变得及为难看，尤其是在视线滑过褚铭、落在神色同样不好看的周子凯身上时。
......那一刻，他只想要祈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
周子凯的脸已经涨红成猪肝色，在被强行涂抹的一层白.粉下也若隐若现。
他低着头，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放在之前，他做梦都不敢想象自己竟然会有这么一天。
必须有两名男性扮成“女孩”。他是所有人里年龄最大的，也承受着最直接最大可能的死亡风险。
褚铭阮灼之后，张安张瑾兄妹自然组成一组。他干不过体格健壮的熊秉锐，却又晚了赵硕一步，没能抢到与李梦同组的机会。
只好出此......下下策。
要不是为了活着，周子凯咬牙切地想，等这个什么鬼......世界任务结束，如果能回归正常的生活，自己受的屈辱，一定要在这些人身上找回来。
在昨夜和张安有限的交谈里，他已经得知，张安张瑾兄妹同样也来自蕴城。
那么剩下这些人，也说不定。
届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有他们好看的。
“亲爱的安德鲁，”柯莱转向满头大汗的猎户，语气尚且称得上平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德鲁猛地抬头，喉间一阵抽缩。
这个高大的、胡髭浓密的中年男人在哈斯特的权威前丧失了他的爽朗热情，声音有点儿抖地回答道：“您曾经告诉我‘男孩儿着正装，女孩儿着礼服’。他们......”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堪堪扫过一周。
——目光所及之处，四套成对的衣服服帖地穿在八个人身上。
被手指滑过所在方位之时，周子凯冷汗潸潸。
“的确都符合您的要求。”
“那么......”柯莱的一向和蔼可亲的语气变了调，几乎称得上咬牙切齿，“就欢迎各位远方的来客来到完美之乡、童话之镇——哈斯特。”
他躬身颔首，朝一旁退开几步，露出完整的、畅通无阻的礼堂大门。
阮灼一手和褚铭相牵，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摸了摸眼尾的泪痣。
当古朴的浮雕木门被推开之时，他听见尼古赫巴、哈登根提琴与长扁琴的和鸣，琴音淙淙流淌过哈斯特的每道月光。
柯莱的声音在清新明快的波尔卡舞曲里还算清晰。
“现在，让我们进行舞会的第一个项目，交谊舞曲。”
“亲爱的客人与哈斯特的居民啊——邀请你们最为心怡的舞伴，和他/她一起沉醉于帕达山脉的良夜吧。”
褚铭自门开伊始，就安安静静地立在原地，认真听着这来自异域的奇妙琴音。
直至他一直交握着的那只手被和煦晚风穿过指缝，微微一凉。
他手指无意识地小幅度屈伸了下，抬眼时就看见刚刚从自己掌心逃跑的手稳稳停在他胸口偏下。
那双包裹在小羊皮手套里的手伸展开来，露出它根根分明的修长指节。
无声的邀请。
他看见对方保持着漂亮的屈膝礼，听见从容含笑的声音。
“这位夫人，我是否有幸与您共舞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