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人的红豆眼睛里精光闪烁,直勾勾地盯着萧倚鹤,其中充斥着森寒的邪气与恶毒,令他心头泛起一阵阵的不适。这感觉,就像他是待价而沽的肥美肉腿,而它挑剔而贪婪地打量着他鲜美的纹理。
木人背后的东西一直在窥视着他,但萧倚鹤却并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西方的血雾正在慢慢聚拢,似凝结成一个有头有眼的形状,还未成形,它似感受到木人的气息,欢快地叫了一声:“恩人哥哥!”
萧倚鹤来不及想它与这木人的关系,拍起春池,不等“吴月儿”缓过来,一剑刺去。
剑尖未至,另一道利刃已经撕裂了吴月儿的灵体——正是那木人!萧倚鹤蓦地一僵,它与吴月儿不是一伙的?
吴月儿也一脸的难以置信,将头转向木人:“恩人……哥哥?”
“为什么……”
话音刚落,吴月儿血影凝做的脸上已经崩开裂纹,与此同时,地心深处“轰隆”一声!
鬼境突然剧烈动荡,脚下阴-水咆哮翻腾,仿佛失去了控制般。大地震颤,十数丈之外爆发出巨大的龟裂声响。灵元被压制得极狠的修士们只能苦苦支撑站立。
木人乘隙飞跃而至,直取萧倚鹤面门!
眨眼间薛玄微已一步纵来挡在他面前,“寸心不昧”剑如流光,凌然澎湃,而那木人手中之“剑”竟与他不相上下,百招之间竟难分出胜负。
纵然薛玄微在鬼境之中实力大打折扣,但这木人只是一具傀儡,却能与薛玄微打得不分伯仲,若非操控者本人的实力与他旗鼓相当,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它十分熟悉薛玄微的剑招。
脚下大地龟裂,纵深出上百道深不见底的阴阳沟-壑,幽冥飓风呼啸而出。木人剑招再高,却也终究只是一具傀儡,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地已显疲态,愈战愈退。
倏地那木人又一招挑开薛玄微”,忽然剑势大转,剑锋越过他肩头,迎头直劈身后正在忖思的萧倚鹤的首级。
它的意图竟不在于与薛玄微厮杀,而是要萧倚鹤性命!
“锵——”!
薛玄微猛地回头,见“春池”已从他腰间飞出,与无形剑意迎头相抵,萧倚鹤袖袍飞猎,与那红豆眼睛相视,目中寒光熠熠,他牙关紧咬,厉声质问:“你究竟是谁?!”
木人无口,无法自说,但它笃定萧倚鹤根本毫无抗争之力,只将剑气又往下压了几分。
南荣恪大喊:“宋遥小心!”
一道金光璀璨的“真阳结界”迎头降下,萧倚鹤被震开半步,“春池”脱手而出,跌坐在地,他捂着痛麻的虎口长松了一口气,扭头一笑,露出染血的几颗白牙:“小道侣,多谢啦!”
南荣恪怒叫:“闭嘴!再叫道侣就打你!”
木人再是强悍,一时半会也破不了真阳血脉之力,眼见一击未成,似乎并不打算与他们鏖战厮磨,趁地动天摇之际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人失声:“——鬼境要塌了!”
说话间,裂纹已至脚下,一阵仿若能扭曲空间的飓风自开裂的阴阳夹隙之间呼啸而出。
“无怨——起!”南荣恪厉喝一声,强行驱动灵元疾行数步,贴面退至朝闻道背后,铿锵一声,单身孤影、一剑一臂死死定住了风势,“别说了,快走!”
纵然飓风已被南荣恪挡下大半,但朝闻道与萧倚鹤二人仍旧被险些掀翻。
鬼境轻易不会崩塌,除非……萧倚鹤皱眉:“有人从镇压阵里起出了吴月儿的骸骨!”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了一旁的冯丹青。
冯丹青连连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可、可肯定不能是我师父啊!那阵一旦落定,是动不得的!否则会遭反噬——”他说着突然一愣,失声,“师父!”
现状是,阵法已经被人动了,可见现世当中他师父,松风派掌门,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不知道破阵的好汉究竟是谁,是否与那控制木人行傀儡术的人有关系。
薛玄微挥手向人群中抹下一方护身大阵,将快坚持不住的南荣恪与朝闻道二人扔回了阵中。南荣恪脸朝下扑进阵内,刚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怀里就被塞进个人形,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照顾好他。丢一根汗毛,你自己躺进祖坟里。”薛玄微温柔地将人交给他,见南荣恪接稳了,才冷冷看了他一眼,捉剑而去。
南荣恪:“……”
南荣恪狠狠瞪了萧倚鹤好几眼,心道我这贱手,接他做什么!
萧倚鹤还笑嘻嘻道:“好道侣。”
他脸上挂不住,将这烫手的山芋往外推了一把,可再一看萧倚鹤发白的脸色,血濡的衣襟,又骂骂咧咧地把他拎回来,不怀好气地将他手臂抓过:“别动!”
真阳灵脉之力徐徐地灌入体中,起先是有些灼痛,但很快转为温煦之意,止住了右胁伤口的血,也蒸得萧倚鹤昏昏欲睡。
萧倚鹤重换上一副懒洋洋的神色,连靠自己的力气站住都不愿意,两臂往面前的朝闻道肩膀上一挂。朝闻道这小子身上有种墨香气,总让他想起一位阔别已久的故人。
他越想越觉得这墨香好闻,遂越发不要脸地让人家扶持着。
“宋师弟!”朝闻道后背沉重,吓了一跳,以为他怎么着了,扭头一看萧倚鹤只是闭着眼在养神,于是有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问道,“还疼吗?”
萧倚鹤娇气道:“疼。”
见他们两个没形没状地黏糊在一起,南荣恪撇了下嘴角,没说话——这厮明明上一刻还对他口口声声“道侣”,现在转头又去黏腻别人,实属花心大萝卜,勾心小狐狸。
遂不耐烦地转过了身去,一迎头,视线撞上了同样表情扭曲的路凌风。
两人同时朝对方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又异口同声“哼”了一声下,双双背过身去。
除了萧倚鹤还能怡然自得地趴在人家背上睡觉,其余众人都惶惶恐恐地四处观望着,眼看着崩塌之势越来越强,几成绝地之境。
“轰——!”
霎时间明霞十顷,紫烟抖落!
众人惊了一跳,仰头望去,只见到磅礴灵力翻涌如浪,沸卷着清宁之气滚滚而来,又裹挟着罡风劲雨浩瀚而去。
——月华流照!
未及细想,诸修士就如同跌落进一池春水,陷溺于这看似磅礴实则温柔如水的灵涛之中。周遭阴煞邪雾尽数被撕碎,消融于浩瀚灵海,化作漫天柔-软的飞雪。
吴月儿的骸骨已经被起出,鬼境已不牢固,如一张脆纸壳,经不起薛玄微这漫天如海的一剑。
随着灵雪飞扬,一片漆黑的天际破开一线光亮,如幽夜之后破晓的金芒,晨曦乍现,烟消日出,一点点地照亮笼罩在氤氲云雾之中的潋滟河山。
灵光震撼之下,一袭玄青色道袍席卷而出,悬足于凌空一点,衣袂翻飞。
“寸心不昧”剑在他手畔,流光大溢,阵阵嗡鸣。
众人怔怔呆望,这就是当年道统之乱后,一剑荡河山的“月华流照”,难得一见,果真气势如虹,冠绝古今!半晌大家才欣喜地呼唤开了——
“鬼境破开了!”
“太好了!我们出来了。”
“……快,快走快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有灵力碎屑化作的飞雪落在他颊边,凉盈盈的,很舒服。萧倚鹤没有去拂,只听得众人欢呼,心中包袱终于落下,嘴边也跟着呢喃:“薛宗主……”
鼻息之间的墨香突然变成了清淡宁静的檀沉之气。
众人相扶持着从鬼境中脱生,正头晕,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声:“这不是黛川城啊……”
“松风派……怎么出来是在松风派?——这血是怎么回事?!”
“天哪……”
被捆做个粽子状的冯丹青看见山门前一片血泊,什么都顾不得,两脚并做一腿,跌跌撞撞地往上爬去。
众修士紧跟上去,刚一抵达正殿前,纷纷嘴颌大张,震惊不已。
横尸遍地!
松风派中竟无一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