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寂然无声,针落可闻,空气里仿佛带着千钧重压,使得檀瑛一直保持着僵硬的跪姿,连眼珠也一动不敢动,盯着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
冰轮的呼吸渐渐由急促转为轻浅,良久,开口道:“你听谁说的?”
“令狐融私下对微臣提起过两次。”他心里念头几转,道:“他说时非常担心,似有提醒臣的意思,若非今日之事,臣万万不敢对太后言及。”
令狐融本来是龙谷郡郡丞,他为人玲珑圆滑,那年在广乐行宫时,对霍泽曲意奉承,百般巴结,没想到竟因此仕途得意,一年之后便调入京中,后来霍淞主管刑部,他又跟着进了刑部。他惯会讨霍家兄弟欢心,平素往来甚密,这样的话从他那里传来,那自然是确凿无疑的了。
“你做得很对。”冰轮慢慢坐下,道:“只是你也好,令狐融也好,这样的不敬之语,绝不可再往外传。”
虽然是告诫的话,语调已是相当平静,檀瑛不觉心下一松:“是。”
“闹了大半夜,你也辛苦了,这就退下罢。”
“那太后早些歇息,微臣告退。”
高贤在外候着,虽听到声响,但因冰轮叮嘱,并不敢入内,待檀瑛走后,方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片,清理完毕,禀道:“时候不早了,奴才叫她们进来伺候太后安歇罢。”
“我要去撷芳宫一趟。”
“现在?”高贤愕然:“这个时辰。。。。。”见冰轮看着自己,心下一凛:“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将军府中,霍泽所住的院落火烛高照,京城几位有名的大夫都被连夜请来,替霍泽检视伤势,早有人收拾几间房子出来,以备他们住下。
霍牧这时早从宫中回来,霍泽捱了打,颜面扫地,偏生死对头霍凛也跟着过来看望,心中羞怒无法形容,只闭着眼睛,面朝里边装睡。
霍凇等大夫出去,回身吩咐管家霍有忠道:“太太这几日身子不好,二爷的事暂时不要叫她知道,免得叫她烦恼忧心,知道了么?”
“大爷放心,我理会得。”
房里只剩下父子四人,霍凇目露恶毒之色:“断一只手掌,此事就能这么抵消了不成?”
“依你说要如何?”
霍凇尚未答话,霍泽已无法忍耐,猛然回过头来:“父亲,我是您的儿子,难道您就眼睁睁的看我受这种奇耻大辱?!”
“你还有脸说!”霍牧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养了你这个不成器的畜生,叫我操了多少心!从今日起你就在家养伤,以后宫里再也不用去了。”
霍泽见他发怒,不敢还嘴,悻悻地躺下。霍凇道:“父亲。。。”
“别说了!人家手下还是留情了,再多使一分力气,他这一臂一腿就算废了!”霍牧阴沉着一张脸:“这天下的事,不是每件事都要去讲个理字,但也不是每件事都能不去讲理。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已没脸面再去追究这件事!”
霍凇看了看父亲的脸色,不再作声,霍凛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霍牧道:“老三,你在想什么?”
霍凛缓缓道:“御林卫是块硬骨头。”
他素来话少,说了一句便打住话头。霍牧忆起片刻前的情形,深为忌惮,耳边犹回响陶志坚捧着剑说的“奉皇太后懿旨,特向大将军请罪”之语,点头道:“的确不可小觑,不过再硬的骨头,我们迟早也能将它吞下。”笑了一笑:“冰轮倒不愧是我的女儿!”
霍凇皱眉道:“可是她却死攥着护身符一般不肯交出来。”
“她有她的想法。”
霍淞道:“父亲太过在意她的感受了,也许我们应该再强硬一点。”
“哦?怎样的强硬?”霍牧道:“比如公然带兵进京,与皇城的御林卫杀它个血流成河,然后逼冰轮和宗煦交出传国玉玺么?”
“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说的再强硬一点,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办法?”霍牧沉声道:“我且问你,你任外卫统领多久了?你能确保柴彪手下的那些士兵都对你尽忠么?”
柴彪所统率的御林外卫总共有三万余人,霍淞上任后,虽然撤换了许多将领,但一时又如何能保证这些人的忠心?若真带兵进京夺权,不但会遭到夏侯晋和檀瑛及其手下的拼死抵抗,御林外卫,甚至是驻扎城外的旷冲和霍凌所率的护卫营士兵,他们会否百分之百的死心塌地跟随,都是未知数,毕竟他们训练的第一天起,便被告知忠君报国是他们毕生的使命,而他们将要与之为敌的,正是太后和皇帝。
当然,就算他们全部临阵倒戈,那也不怕,还有霍牧从西疆带回来的军队呢,那些铁蹄足以将京城踏平,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又是何必?再说了,外头还有个英王宗谋拥兵在外呢,他一顶“谋反”的帽子送过来,再以亲王之尊,举起勤王的名号,振臂一呼,天下必然云涌响应,到时候鹿死谁手,有谁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