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种在地里的外乡人,不再像之前一样清贵俊雅,满脸血污,死气沉沉,像老屠夫放在案板上待售的猪头肉。
“喂,你叫什么?”他转着已经不甚牢靠的眼珠与我搭话。
“我叫阿饼。我跟你说过。”说实话我有点害怕,这是我第一次跟死人聊天。
“这是哪里?”他不牢靠的眼珠继续转来转去。
我对死人开口过于惊奇,老人们都说这叫“诈尸”,难得遇到,并不介意同他多聊几句:“客栈的后山。”
“我为什么在这里?”外乡人似乎忘记了,他此前是怎样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你死了,被种在这里。”我想,如果他不是只有一颗头,那埋在土下的身体一定是竖着种的,就像种萝卜那样。
他听了我的话,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看起来像想事情,又像睡着了,更像是死透了。
外乡人只有头还算完整,脖子的皮肉断口整齐,往下甚至还能看到些许白骨,只因埋在地里,我看不见别的,但鉴于他是被老板娘吃剩下才种在这里的,那不难想象他现在大概就像市场上的猪骨架、牛骨架一样罢了。
“外,啊,道长,啊不,仙长,你是神仙吗?”我壮着胆子同他搭话,毕竟我从没见过会说话的死人。
“不是。”他回答了我,眼珠在在眼皮下转动,始终没有睁开。
这时我方能仔仔细细看看这个晃眼睛的人:他的脸像一个软软的白面团子,眉毛和睫毛太浓密,有些还和着血粘到了一起,又在这里风干了一夜,看起来就觉得扎手,鼻梁比我高,嘴唇看起来跟老板娘差不多,形状很柔和。
“那你,那你都这样了,怎么。。。怎么还能说话?”我颤巍巍地问。
“我哪样了?”外乡人翻了个白眼,眼珠差点没能翻回来。
为免得罪死人,我琢磨了半天,尽量客气道:“你过世了。”
“我没死。”外乡人又闭上眼,似乎想给他的眼珠一个翻回来的机会。
“怎么可能没死嘛,我都听到你被吃掉啊,你还啊啊啊的大叫,而且房间里都是血嘞,再说了,人没死怎么会埋在在土里啊?”我敢肯定他就是诈尸。
“住口!”他不再高傲地生闷气,变得凶巴巴的:“不就是你们干的好事?”
“不是我——”
“你们这些妖怪,剜我血肉,噬我灵力,这些都不够吗?还要玩什么花样?还想拿我怎样消遣!”他终于睁开眼睛,瞪着我嘶吼,脸和脖子上的肉都绷紧着,好像随时都要从土里蹦出来。
“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你在这里干什么,看守我还是看我笑话?”他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淡定平和,情绪变得非常激动,一点也不像个死人。
“我真没——”
“是了,是了,我真蠢。。。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了。。。”他总打断我说话,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夺灵阵啊,以我为媒,夺天地灵气,妙哉,妙哉。哈哈哈哈哈哈——”他疯狂大笑,好像遇上什么真正可笑的事一样。
“仙长?”我试探着小声喊了一句。
“我现在,现在已经这副模样。。。这副模样了。。。竟然还要沦为妖魔的工具。。。”他笑着笑着,又开始哭,真是疯癫。
“仙长?”我怎么喊他好像都没有回应。
“师父,爹,娘,我回不去了。。。”眼泪化了些血水流淌,他哭得好像天要下雨。
“仙长?”
“滚,你不要以为夺了我的灵力就能得道升仙,你造下的孽,天道总有一天会清算的。”他终于有了回应,一面流泪,一面骂我,看起来他也是个半大孩子,已经陷入混乱了。
“我没有——”
“滚吧。”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埋在土里的头,留了半个高傲的后脑勺给我。
“哎呀呀,你这个人怎么不听人讲话,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老板娘不对劲嘛,你不听,我可是好人呀。可是……可是如果把你放跑,她就要杀我哩,我也不敢多说呀,事已至此,你想开些,就算你死了,黄泉路上也不要怪我呀。”解释了几句之后,我感到舒坦多了,他不理我,我也不想理他,便准备转身回客栈。
“你回来。”他又猛地睁开眼睛,皱着眉头看我,似乎终于听进去了我的话。
这回,外乡人终于不再大哭大笑,只是他的眼泪在满脸血污中滚下,留下白白的两道,像车辙印,看起来很滑稽。
“仙长,你别瞪我,你的眼珠子真的快掉出来了。”我有点怵。
“你是人吗?”他似乎永远不听别人说什么,总是按着自己的思路乱跳。
“你才不是人嘞。哎,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确实也怪我没有及时提醒你逃走,可你也不能……”
“不,我是问你,是人族还是妖怪?”他很不耐烦的打断我。
“当然是人族呀。”
“那你怎么证明?”
“什么怎么证明?”
“证明你是人族而不是妖怪。”
“我不知道呀,我是我爹生的呀,我爹是人我就是人呗,妖怪也有爹吗?”
“有的有,有的没有。”他思考的时候会皱起眉头。
“那怎么证明啊,我也不知道人和妖怪有什么区别啊?老板娘平时看起来也是正常人啊,也就是最近三个月才开始吃人的。”我抓耳挠腮。
“妖能做到人不能做到的事。”他情绪平复以后,说话正经起来。”比如说,跳得高,跑得快……还有很多,妖怪天生有人没有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