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我只需躺在这里吸收满月流光,就能恢复。”他这下老实了,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行吧,老板娘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你这还要多久?”我把铲子往地里一插,四下看了看。
“就一会儿,很快,很快。”他接着飞快念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只见月亮的光辉落在他的白骨上,毫不阴森,反而逐渐泛起水花一样跳动的光,很快又变成千丝万缕,像在他身上织布。
“你救了我,你怎么办?”他偏过头来看着我。
“我们分开逃跑,你顺着那条路,能很快到澄县,这是离我们这儿最近的县了。我顺这条路,去我家,我家就在后面一个山头,我爹挖得有密道,我躲进密道逃走,她抓不住我。”
“这样行吗?”他转过头看着我,月光勾起的丝丝线线好像真的在快速修复这具白骨,慢慢显露出红色的血肉。
“行不行也只能这样了,逃得出去是你的命,逃不出去我也没办法了。”
“我是说你,你能逃得掉吗?”他看着我,继续说”那个妖怪,就算不用迷药,我也看不透,打不过她。”
“人是这世上最聪明的,我是这个世上最惜命的。若没有逃脱的把握,我是不会来救你的。放心吧,这个逃跑方案,我已经想了很多遍,万无一失。”我一早就看出大脑袋是个好人,只是说话难听些。
“那就好。”他身上的皮肤若隐若现,银色丝线越来越少,整个人也可以站起来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开口道:”小兄弟,我叫沈知善,我爹在京城当大官,我师父是这大地上最厉害的仙人,我头上这根木簪是祖上传下来的,世上仅此一根,你保管好,以后拿着来找我,荣华富贵应你,求仙问道应你,你要什么我都能应你。”
说完,他豪气地把簪子拍在我手心。
“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早就下定决心救你啦。”我装作开心,仔细观摩这油光水滑的簪子,跟他开着玩笑。
“我不是因为你救我才给你的,我是因为……”他挠了挠头,半天也没想出下句。
“你,这是……”我把他从上看到下,觉得他很奇怪。
“啊——我,我,我不是断袖,你别误会,这是新的身体还没恢复好。”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是光着腚许下的报恩诺言,赶忙转了一圈,用他们神仙的办法黏合了落叶,勉强做了个草裙。
“断袖是什么”
“没什么。”他低着头正衣服,接着说:”我平日都在委羽山修炼,山下的镇上有我们仙门的驻点,你若要找我,就到委羽山下的千羽坊,说你找沈知善,若我在外出任务,不出三个月,也一定会回来,你就……”
“行了行了,你快走吧大哥,现在是逃命呀,话真多。”
“我今年十六,确实可当你大哥。”他像听不懂调侃,还跟我作了个揖,”今日多谢贤弟相救,我先回师门报信,不日定要剿灭这个女妖,此地不宜久留,贤弟也速速逃走吧。”
“走吧走吧,快走吧。”我对这个磨磨叽叽的人已经很不耐烦。
他深深鞠了一躬,就转身跑了,沿着我给他准备的逃跑路线。
他跑得挺快,很有朝气和希望,也不枉我相救一场,要是真没逃出去,两人双双死了,那就不美了。
我一个人慢慢下山,圆月相伴,孤影独行。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第一次察觉老板娘吃人的时候,就已经逃回家一次了。
开玩笑,我爹是方圆镇最了不起的猎人,这片山的猛兽都要躲着他求生存,我家怎么可能有逃生密道这么怂的东西,这个山间的小屋,就像我爹的胸怀,坦坦荡荡,无可藏匿。
那次,我是躲水缸里被老板娘揪出来的,她来得很快,明明客栈到我家的山路我都要跑一个时辰,她这样快地找到我,跑了这样的山路还不喘气,就足够让我害怕。
她还说我跑到哪里她都能找到,凶巴巴地警告我不要乱跑,我就再没敢跑过,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活人消失在这家客栈。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我十四岁的生日了,我却可能要做一个十三岁的鬼,哦,可能连鬼也做不成,大脑袋说老板娘是吸人魂魄的。
到时,我爹一定会想我的。
娘找回来了,我却不在了,不知他会怎样伤心,我那没见过面的娘亲又会怎样的伤心。
他如果知道真相,也许会在碑上刻:”爱女阿饼,侠肝义胆,救人水火,卒年十三。”然后抱着石碑、握着酒壶,边哭边喝,边喝边哭。
等我回到客栈,老板娘一定还安安静静地睡在床上,烛光洒在我给她盖着的浅色被褥上,她会嘴角带着浅笑睡觉,直到醒来才发现我把人放跑了。
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等待命运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