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一师父一一”我进了委羽洞天便无法御剑,几乎连滚带爬地攀着阶梯,嘴里仍然不住地高喊着:“师父一一师父——”。
俞师兄在殿前瞧见我,还打趣了句:“哟,知善,你慌什么,师父又不会跑了。”
我实在没工夫理他了。
虽则他是师父的第六十七位弟子,平日我都喊他师兄,但实际比我还小月份,往常与我打闹取乐,关系不坏。
可此时若敢拦我,便是拳脚无眼。
“师父——教命啊——师父——救命!”我一面喊着,一面往殿里冲,全然顾不得其他,好在俞师兄还有些眼色,赶忙让了道。
我跑进殿内,扑倒在师父面前:“师父,求您救救徒儿的家人……”
师父原本正在打坐,此时缓缓睁开眼睛,神情清冷,法相庄严,看似是天上的仙人般无情无欲,却又站起来扶我,甚是温情。
“师父,求您教救我爹娘,救救我的哥哥们,他们,他们被妖怪害死了,您的道法冠绝古今,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您救救他们。”我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心中又急又慌。
师父拍拍我的肩,开口道:“知善,我们为何修道?”
我不知道师父这是何意,往常上课皆未认真听讲,心中虽然着急,但面上却不敢催促,只能顺着答道:“为了长生不老……”
“非也。”师父很有耐心,声音温润低沉,虽然面貌与靳羽师叔颇像,说起话来却慢吞吞,不像父辈,倒像爷爷辈儿的人:“数千年前,人族不过是这地上万千生灵的一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流离失所、混战不断,是因为开创了道法,有了凡人封神,我们才在人族仙人的庇佑下开开疆扩土,建城立邦,将妖族赶进深山。”
“师父……我爹娘……”我瞧师父又拿出了讲课的架势,忍不住要提醒。
现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候,哪里能等他从几千年前讲起。
“然而,即便是隐居深山,妖族凭借天生妖力,也总是妄图再起,时常为祸人间,残害人类性命,你的家人,既不是唯一、也不是最后的受害者。昨日是别人的家人,今日是你的家人,明日又不知是谁的家人,这些年来被妖怪杀死的人不知凡几。”师父说着就走到窗边,他看着窗外的秀丽山川,顿了顿,又说:“我们修道,是为了降妖除魔,匡扶天下,为人族谋一个没有恐惧的未来。”
我听师父的话,心越来越凉,但仍不肯放弃:“师父,道法玄之又玄,可为凡人所不能为,那是不是能救活徒儿的……”
“知善。”师父转过来看着我,久到我快要忍不住,才一字一顿地说,“人死不能复生。”
我感到这句话非常重,狠狠砸下来,碾碎了我所有希望。
原本火急火燎,如今心中一如冰窖。
后来,师父又说了很多,“你的今日可能是天下人的明日”、“一心向道”、“潜心修炼”、“戍卫天下”、“保人族平安昌盛”云云。
大道理很多,我却听不进去。
茫茫然地站起身来,却不知自己要到何处去,要做什么。
师父说完道理,可能也没指望我能领悟,又过来拍拍我的肩,哑声道:“知善,哭吧。”
我愣愣地看着前方,眼泪静静流淌。
这一回,我再也哭不出声音。
给爹娘和哥哥下葬的那天,沈家的亲戚们都来了,委羽山上和我关系好的几个师兄弟也来了。
我家无人主事,多亏师兄弟们帮忙,哪怕办不了什么风风光光的事,好歹也能正常安葬。
发丧的路上,亲戚中有人窃窃私语“这孩子命真硬”、“克至亲”、“幸亏咱们早分家”云云,我一概不理。
爷爷奶奶早就死了,这些年我连爹娘都见得少,更没见过多少亲友,他们也不过是听闻这满门被屠的骇人之事,前来凑凑热闹。
所谓的家族,可以同富贵,却不能共患难。
这些议论声也越来越明目张胆,我爹这一支只剩我一个,不是软弱可欺是什么?
甚至有个从没见过的胖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向我讨债,真是可笑。
我却只能任人辱骂推搡,无力也无心还手。
正在这时,师父来了。
师父修为已近地仙,很快就要修炼成委羽山的地仙,他湛蓝的道袍飞扬不止,缓缓地从天上降下来,一众凡人尽皆跪倒。
“生无常,死如归——”师父的唱声悠远,手一挥,天上乌云密布,还飘起细雨。
原先叽叽喳喳的人群,这下都一声不吭。
凡尘俗世的人心,似乎被细雨涤荡,只余送葬队伍的唢呐声在回响,嘹亮、苍凉,好似天地同悲。
待棺木入土时,我的指甲掐进肉里,拼命克制自己去掀开棺材板的冲动。
这几日来流的泪已经够多了,我再也哭不出来,眼睁睁看了一抔又一抔黄土覆盖上去,看着爹娘和哥哥的名字永远留在石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