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闻言再包不住泪。
“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想出这么毒的阵法?”我还是很疑惑,修道的世界始终对我来说太遥远,太多奇怪的事情,叵测的人心。
“也许,只是一个想留住原本留不住的孩子的人,一个想用一身血肉养大明知不能降世的孩子的人,只是没想到,孩子最后会反哺母亲吧。”王夫人虽然也不懂道法,但更懂人心,或者说,更懂一个母亲的心。
“哎,没想到这些阵法流传下来,却被人用作邪魔歪道。”不论是道法还是人心,都让我觉得唏嘘,“那云霄道人说,这个阵是他设下的,他最近为什么急着前赶来,还要在几个孩子完全长大之前就要吞食,可能因为他知道夫人已经时日无多了,所以要赶在她们反哺生母之前,把她们用于自己的修炼。”
“可他当年设阵如此之早……他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家会有……会有小产的孩子……”王夫人很是疑惑。
“夫人,你觉得不觉得,你身上少了什么东西。”我想问这个问题好一会儿了。
“什么?”王夫人将自己从头看到脚,又抬头疑惑地问我:“碧玉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见过的鬼魂,都保持自己死时的样子,穿的衣服、鞋子、连王老爷身上挂的玉佩,都不会有一丝变化,只有你,少了镯子。”我不懂这是什么道理,只觉得当初看到那镯子就不舒服,如今没有了也很突兀。
“那镯子,是天行他爹送我的,说是大师开光,保平安康泰……”王夫人越说越慢,最后自己都不信。
躺在床上的王天行,闻言闭上双眼,喃喃道:“二妹说过,娘的镯子上有金色的字,让她靠近就很疼,也许是什么符文,可能都是师……云霄道人做的吧。”
王夫人的魂魄听了这些,不再像从前那样文静淡雅,目眦欲裂道:“我与妖道不共戴天!”
我很怕王夫人变厉鬼,连忙出声安抚。
王天行也劝说她回簪中休养,不知什么原因,王夫人是在这血迹斑斑的木簪上休养三日,才从烟雾变作魂体的,也许沈知善给的木簪真是个宝贝吧。
考虑到儿子魂魄与身体融合需要静养,王夫人才恋恋不舍地回到簪中。
***
晚间,王天行还在隔壁昏睡,我在房中练习术法,王夫人又从簪中出来,在烛火下与我闲话家常,告诉我一个故事:
——家族落魄的穷酸书生进京赶考,途经澄县,偶遇吴家米铺独女,自此天雷动地火,相爱两不疑。米铺东家早年丧妻,起家不易,深知俗世多艰,不忍女儿下嫁一无所有的书生,想要棒打鸳鸯,奈何小姐绝食以对,东家不忍失去独女,只得同意。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十里红妆,没有风光大嫁,只有自己心爱的人,耳鬓厮磨、朝朝暮暮,小姐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婚后,书生放弃了进京赶考,一心投入吴家的生意,夫妻恩爱,翁婿和睦,很快有了儿子王天行,书生也摸到门道,开办当铺,取名“天行当铺”,将其作为留给儿子的产业。
——怎奈人心幽微难测,在所有幸福生活的表象之下,书生一直自卑,头二十年贫穷生活的磨难,让他始终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富贵美貌的妻子,吴家不但不让他入赘,给东家养老送终后,还将原本的“吴宅”改做“王宅”,书生袭承了吴家的一切,却越发不安。
——得到越多,就越怕失去。在翻涌的不安之中,书生感到做人运数难测,越发痴迷于道学,在儿子三四岁时,听了游方道士的诓骗,不顾妻子反对,将儿子送去学道,以求举家鸿运不衰,望儿子登上仙途、长生不老,从此不再做运数不定的凡人。他以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以为,他给儿子谋划了最好的前程;他以为,一家人不在一蔬一饭,只要心中有情。
——此后书生生意蒸蒸日上,但心爱的小姐却数次滑胎,身体每况愈下。小姐思念儿子,屡受打击,心情郁结,夫妻之情不复从前。人人羡慕书生大富大贵的气运,可外人从不知晓,他的家,已经像一座阴沉昏暗的囚笼,里面住着一个怨他恨他的爱人,再没有活泼可爱的孩子,像一潭死水,他在其中几近溺亡,心急之下,竟然听信狐朋狗友的昏招,想弄个小妾来让小姐吃醋,哪怕打他也好,骂他也罢,只要妻子不再只看着窗外不说话,他都甘愿。
后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书生成了肥硕的中年人,被自己的孩子吃掉了,小姐成了游魂,守着仅存的儿子。
他们原本可以有一个幸福的家,一个懂事的儿子,三个娇俏的女儿,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可是这个家却离奇曲折地散了,又或者是理所应当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