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福娘?真是个好名字,定是个有福气的人。”大根似乎给我乱安排了个名字,不过他也不识字,我也不识字,所以便懒得与他计较。
名字,也是人创造出来的东西,叫着高兴就行,我思考着为人的礼仪,小声对他的客套话给了回应:“谢谢”。
“你家人在何处?如今世道不好,你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太不安全,我带你去找你家人吧?”大根看了眼还在吃草的牛,牵挂着自己这个不怎么牢靠的短工,说要帮我找家人的话,也有些犹豫。
他那样子,明明怕耽误了做工,却还是咬牙提议要帮我,可笑又可爱。
要说家人,我们蝙蝠是不像人族这样分得清自己的父母的,反正大家都生活在一起,没这么多讲究,特别是我成了“天才”后,都是那些开了灵智的长老们在照拂我。有时候想想,也是多亏了族中有几个开了灵智的,虽然不能化形也没什么特别的法术,可哪怕有丁点儿智慧也是不同的,这不,把大家都聚到山洞中躲起来生活,才免了我们这一支弱小的蝠族灭亡的命运,听说好些其他族群,早都灭得灰也不剩了。
“我没有家人了……”想到亲近的长老们都死了,山洞中那一群傻吱吱只是我的责任而不是什么家人,便把蝠族的故事改成方便大根一个人类能够理解的版本:“我是……逃到这一带的,如今,亲人都死了……”
“什么?都死了?逃荒到这里就剩你一个了?”大根不知道怎么听的,也许他们人族举家迁徙都是因为逃荒吧,我们蝙蝠不同,还有可能是为了逃避追杀。
听说上一个“天才”,是个雄性,因为游戏人间,招惹了不得了的女人,被人族请来道士,设下阵法诛杀,还险些连累全族,还好平日里跟在他身边的小蝙蝠溜得快,回来吱吱半天,好歹算及时报了信,全族迁徙到这片山来,成功躲过祸事,否则还不知道如今有没有我呢。
我组织不出来语言,不知道怎么把这个身世的故事圆下去,便低头不说话,大根也许以为我在难过,又好言好语劝慰我半天,见我始终不再回话,便狠下心来,请我去他在落水村的家去住。
说是家,不过是他父母留下的房子,没有家人,哪里来的家。
他如今到镇上找活干,四处漂泊,那个房子常年空着,也没人住。
他说想不到附近有什么遮风避雨的地方,问我愿不愿意在他家暂住一段时日,再从长计议,等他在镇上帮我找份活计。
其实他不知道,我的山洞就是遮风避雨的地方,但我可不敢贸然邀请一个异族去住,足见大根这人没什么防人之心,也不知落水村是怎么生出这样的人,实在有趣。
我不稀罕什么活路和房子,但对于能以这样的方式融入人族村落,实在是太有趣了。此前都是与人族打个短暂的照面,我也从未想过,进入他们的村落,作为他们的一员,一起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体验。
这个村子如今越来越穷,晾他们也请不起什么厉害的道士,再说了,就算他们要请道士,我飞走就行了,谁也捉不住我。
等我真正随着大根进入落水村,村民们小声议论我是“大根带回来的孤女”,还暗暗称赞我的作品——这个女人的皮囊,说我像“狐妖”,说大根有“艳福”,可把我乐坏了。
人族把我们叫做“妖”,可我们都把各族中的非凡者叫做“天才”,狐族的天才可是最擅幻化的,变幻各种动物都是极像的,变幻成人形也是惟妙惟肖,如果不是做事太不留余地的,一般不会被人发现真实身份。
夸我这个化形像“狐妖”,可不就是顶顶高的赞美吗?
不过为了避免真的被当做“狐妖”,我努力学习和模仿人族女性吃苦耐劳的品质,每天清早起来打扫、做饭、洗衣,充分享受扮演一个“战战兢兢谋生的孤女”的乐趣。
刚到村里,我还不太会说人话,与村里人的交际也不多,遇到有些热情的妇人与我打招呼,多是回个笑脸,由于爱分饼给村里那些瘦弱的小孩,所以即便是认为我很奇怪或者不喜欢我的村人们,也最多聚在门口说些闲话,倒也没什么影响。
大根最开始是几日回来一次,给我带点镇上的好吃的,慢慢的,他回来的愈发勤快,每天都要赶着牛,到落水村的方向来,总是急于解释为什么还没给我找到合适的活计,我则是反过来安慰他,没吃的可以到周围采摘野果充饥,不会给他添麻烦。
上次那个孝子的事情让我知道,每个人的口粮,对这些底层人族都是天大的事,占了谁的口粮,就是要了谁的命。
由此可见,大根请我到他家吃饭,是一件真的需要狠下心的事。
有一天,外面下着雪,大根愁眉苦脸地回来了,说镇上他做短工的地主家终于找到买家,把牲口和地都卖了,去蜀中投奔亲戚了,镇上其他人家也不需要短工,所以他没活可干了。
这事我早就知道,并不惊讶。
只是他这次回来的时候,见存粮被我吃得差不多了,米缸比脸干净,神情愈发愁苦。
我挨过饿,知道挨饿的滋味,也绝没有让这个带我游玩人间的好心人挨饿的道理。
看了大根那张愁苦的脸,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他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