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姑娘?”小太医转头看了少女一眼,被她这么一点记了起来,忙转过来见礼,“拜见秦三公子!”
另几个当差小太医跟着见礼:“拜见秦三公子!”
小太医动作利索地照秦洵吩咐抓了药来,秦洵一一查过,确认无误,婉拒了小太医搭手帮忙,自己处理了药材,端着罐去方才出声的楚姑娘身旁,借了另一炉子煎药。
“好久不见,梓溪,别来无恙?”秦洵笑道。
楚辞的胞妹楚梓溪,一别经年,当初那总是躲在兄长身后的小姑娘也长成了十四岁的娇俏少女,模样与兄长楚辞很是相似,秦洵一眼便认出。
“一切都好,劳微之哥哥挂念。”楚梓溪略显羞赧地笑笑,又小心翼翼问,“我哥哥他……一切可好?”
“他挺好,广陵先生和惊鸿山庄那边都将他照顾得很好。倒是你,你不是在右相府,如今怎在宫中太医署里?”
总不会是曲伯庸嫌弃疯女儿和这小外孙女,将她娘俩扫地出门了吧?秦洵将揣测压在心里,这种话出口未免伤人。
楚梓溪摇头道:“不是在太医署,是在昭阳殿,我年纪不算小了,尚不想嫁人,却也不好总待在外祖父家中,这便入宫来,谋个差事也是好的。还好是在淑妃娘娘处当差,娘娘仁善,日子过得挺好的。”她说着看了秦洵一眼,仍是笑得羞涩,“如今娘娘怀着身孕,太医说将在这几日临产,马虎不得,煎安胎药这些活计我便自己来太医署做,图个心安。”
楚梓溪没多说什么,秦洵却听得出她言下之意。
当年他们父亲楚正弓毕竟是搅合进“谋逆”一事,以戴罪之身自刎而亡,说得不好听些,楚辞与楚梓溪皆为罪臣之后,曲伯庸极好面子,当初将“罪臣遗孀”的疯女儿曲采蘅与“罪臣之后”的两个外孙接回右相府照管,已经觉得丢尽老脸。
即便后来楚正弓得以与沈家一道沉冤昭雪,楚梓溪这么一个“外姓旁人”在右相府的日子还是好过不到哪去,她来宫中淑妃这里当个宫女,怕是要比在曲家当所谓的“外孙小姐”要快活得多。
一个章华侯沈翎,一对楚家兄妹,都是自小尽尝人情冷暖的孩子。
秦洵望着炉上火焰跳跃,听炉火将药罐底舔出嘶嘶声响,轻轻叹了声气。
煎完药天色已经全然暗淡,正碰上不放心跟过来的清砚,她体贴地一路替捧着药碗的秦洵撑伞打灯,将他接回了景阳殿。
齐璟果是乖乖躺在床上纹丝未动,见秦洵进门还打趣了一句:“你若是再不回来,我手脚都要躺僵了。”
秦洵一声不吃这套的轻哼,喂齐璟喝了药,又喂他喝了小半碗粥,看着他睡下,这才往外厅去,重叫了盆水来将脸上没洗净的木炭灰细细洗去。
刚擦干脸,见清砚抱了个长条锦盒进门,他好奇问:“这是什么?”
“殿下早在回京前些日子便差人递信回来,吩咐打磨一柄白玉扇骨,今早殿下回宫又取了新贡白绢绘了幅扇面,奴婢拿去给匠人接合,这不,将将弄好,赶紧取回来了。”
“扇子?”秦洵笑起来,“这么说是给我的?”
“怎么就是给你的了,不害臊。”清砚抱着锦盒停在他面前啐道。
秦洵手指往锦盒上点了点:“那清砚姐姐与我赌一赌?若是给我的,今日晚膳我想加一盘桂花糕。”
“若不是给你的呢?”
“悉听尊便。”
清砚将锦盒往他怀里一塞:“拿走!”转身便往殿外去。
秦洵明知故问:“姐姐做什么去?”
清砚没好气:“给你加一盘桂花糕!”
秦洵心情不错地将锦盒打开,盒中铺垫着厚软布,一柄合起的折扇放置其上,秦洵小心拿起,缓缓展开。
白玉为骨,白绢为面,上绘含黛远山,缥碧河水,水面一叶篷舟,红衣人与白衣人船头并立,亲密依偎。
寥寥几笔,未摹神态,秦洵却轻而易举从画中二人依偎的举动间瞧出宁馨气氛,分明是当日自己与齐璟乘舟横渡洵水往广陵去的情景。
扇面靠右的绘山峦处,端逸的行楷竖题了五字:青山应如是。
至于一语双关的那个字,究竟读作“应该”的“应”,还是“回应”的“应”,就看念的人怎么理解了。
在秦洵这里,他当然是偏向后者,谁让题字之人是他的“青山”。
秦洵弯着眸笑啊笑,怎么也压不住满溢的欢喜。
当日他取文人名句调戏了齐璟,齐璟让他候上些时日,回京好生回应他,他还当那幅《南国》图即为回应,今日才知齐璟是打好了主意要陪他胡闹一回诗文。
他爱惜地用指尖轻轻碰上扇面,顺着五字摩挲而下,笑着自语:“幼时你斥我胡念诗文,如今一晃十年,你也这样不规矩了。”
多好啊,他就喜欢齐璟独独待他一人的不规矩,或许真如清砚所说,是他将齐璟诱得愈发不懂事了。
“你也真是败家,这样上好的玉骨绢面,绘题此景此诗,还是你亲笔,我怎么可能真拿在手上整日把玩,肯定要供起来没事烧香拜一拜的啊。”秦洵嘀嘀咕咕,将折扇重新合好放回锦盒,仔细盖了起来。
如此一来,他二人算是结了誓,虽不是什么生死相随的山盟海誓,但秦洵恰恰偏爱这样会泛起回甜的清浅欢喜。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青山应:如是。
齐璟在近亥时转醒,先前秦洵给他喂了药,又喂他喝了小半碗粥,一觉睡醒捂出身汗,顿觉病感减弱不少,唯一不舒服的便是出汗后中衣黏在身上,不够干爽。
偏了偏头,齐璟见床边临时置一小榻,铺上了被褥,睡着个秦洵。许是一直吊着心没完全放下,秦洵这会儿眠浅,齐璟那边撑身坐起的细微动静便将他惊醒了。
“怎么这时候醒,可是晚上吃得太少饿了?”秦洵掀被下榻,靠过来扶着齐璟坐好,手搭上他额头碰了碰,“还好,烧退了。”
“你今日不回将府去?”
“你这样病着,我怎么放心回家?我夜宿在你这本就是常事,不回便不回了。”秦洵披上自己外衫,拧了半干的手巾来替齐璟擦脸。
“还以为你刚一回京又同秦上将军置气,离家出走赖上我这。”
“你这是嫌弃我赖着你了?齐青山?”
齐璟了然而笑:“看到扇子了?”
“看到了,喜欢得很。”秦洵将手巾丢回盆里,想起那柄白玉为骨青山作面的折扇,又抑不住唇边笑意,“不过那么奢侈,我可舍不得拿出门。我在江南时听过好的制扇工艺称作‘水磨玉骨’,那所谓‘玉骨’也只是将竹木打磨得‘光如镜白如玉’,你倒好,还吩咐人打磨一柄真玉骨,带出去磕了碰了我可心疼死。”
齐璟失笑:“你自小打碎的玉器珍玩还少?在江南也没少你吃穿,怎么如今不过白玉制成的扇骨都叫你稀罕成这样?”
“那怎么一样?打碎那些又不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
“既是定情信物,说了要好生应你,自然马虎不得。”齐璟翻身下床来,搭上秦洵伸来扶自己的手,“你若真不舍得带它出门,前阵子你回京而我尚在江南时,倒是还另替你绘了一柄,大概也是你欢喜的。刚巧,那扇骨是你所言江南‘水磨玉骨’,放在我书房抽屉里,白日忘了同你说,你得空去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