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秦洵刚回京,赶上的第一场便是中秋朝宴,阴差阳错寻着了借口与齐璟同案而坐,开过先例,那之后大大小小的宴会应酬,齐璟都把秦洵带在身边,皇帝居然也从未有过异议,皇帝不开口,更不会有谁个没眼力见地去管秦三公子坐哪儿。
每每看不惯秦洵的唯一个齐琅。
在西辽外使面前,齐家兄弟几个做足了兄友弟恭,齐琅来桌案前给三皇兄敬酒时,恰见秦洵懒洋洋去碰齐璟的手,示意齐璟给喂吃的,一派理所当然。
齐琅脸黑了一半,回座前低声咬牙丢了一句:“阿秦狐媚,不成体统!”
秦洵瞪大眼,委屈坏了:“他骂我!”
齐璟好笑:“不理他。”
大齐帝后与西辽太子离场往别处去,众人已在前半场的推杯换盏中微醺,没了帝后和外使在场时的拘束感,便相继离座交谈,有的还依循朝宴的约定俗成,意在给今日带在身边的家中子女说媒,齐璟也照常离了秦洵身边,独自去应付朝堂交际。
秦洵吃了个肚饱腹圆,嫌弃地将桌案上半凉的糕点盘子往边角一推,刚打算趁没人注意伸个懒腰,而后到秦家那儿玩侄子秦商,或者去白绛那儿玩小齐琛,眼前忽暗,被什么人的身形遮挡在桌案前,挡住宫灯投射来的光亮。
秦洵抬头,眼前人背着光,面容不甚清明,好在秦洵夜视还不错,辨出是“那位楚姓旧同窗”。
他第一反应是朝齐璟的方向瞟了一眼,远远见齐璟背对着自己,他松了口气,这才移回目光来,朝楚慎行勾了个客套笑:“慎行兄。”
对方身上有淡淡酒气,秦洵不确定酒气的来源只是楚慎行此时正捧在手里的酒杯,还是楚慎行已然喝上了头,身上散发的酒气。
楚慎行看着像是无备而来,分明是他端着酒杯堵在了人家桌前,却见秦洵笑着打招呼后,他下意识回了声“秦三公子”,动动唇,没想好自己打算说什么。
沉默半晌,他举举手中酒杯:“我敬……”猛然刹住话头,唇边苦笑一浮,“……忘了,你如今不饮酒,抱歉。”
“也不是。”秦洵执杯起身,杯口放得比对方的杯口低一截,主动与楚慎行碰了杯,将杯中余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笑道,“不是不饮,是不能过饮,半杯相敬,是我失礼了。”
楚慎行一怔,随即也一仰头饮尽自己杯中酒,垂眸盯着空杯瞧,不说话,也没动弹。
秦洵没心思催他,自从看见楚慎行堵在自己面前,他分了大半的心神拿余光瞟着不远处正与朝臣笑谈的齐璟,暗暗给楚慎行、也给自己捏了把汗。
“不听话打屁股”,秦洵一想到齐璟吐出这六个字时笑眯眯的神情,登时就觉得屁股隐隐作痛。
他没挨在齐璟身边时,齐璟会习惯性不时望他一眼,确认他在视野内,秦洵生怕这会儿尚且背对自己的齐璟忽然一个心血来潮转回身来,这要是让齐璟一转身就看到自己和“那位楚姓旧同窗”面面相顾……
秦洵一个激灵,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将原本与楚慎行一案之隔的距离又拉大了些。
余光里齐璟一个侧身,秦洵一瞬间汗毛倒竖,垂在广袖下的手条件反射攥住了衣料,连面前垂着眸的楚慎行都清晰感知他的紧张,疑惑抬眼看他:“怎么了?”
“没事。”秦洵见齐璟只是侧了侧身,并没有转过来的意思,舒了口气,对楚慎行扬起笑,“慎行兄可得空,借一步说话?”
前阵子秦淮频频来陵王府串门,除了跟齐璟谈谈朝政事,跟秦洵这不着调的弟弟几番“亲兄弟明算账”的讨价还价,偶尔也会皱着眉说几句正经话:“你在江南那些年,到底惹了多少风流烂摊子没收拾干净?我是没那闲工夫一一打探,齐归城呢?他嘴上不爱念叨,心里别提多介意,你要是真心疼他,还不赶紧干点正事,你从前那么些桃花朵朵开,看着斩的斩断的断,你以为他真是闲得慌,到哪都要把你栓在裤腰带上?还不是你不让人省心。”
秦洵眨巴两下眼睛:“你说阿蛊?我已经在琢磨了。”
秦淮没好气:“我说‘那位楚姓旧同窗’!”
秦洵:“你没事别学我男人说话!”
秦淮懒得废话,摆摆手往门外去:“总之我言尽于此,日子是你们俩过,自己看着办吧。”
比起多少会拘于男女礼数保持分寸的阿蛊姑娘,齐璟更介意的当然是同样是男子的楚慎行,毕竟秦洵从前跟楚慎行相处时言行举止都没太多顾忌,同是男人,甚至还是玩得不错的兄弟,他哪注意那么多。
秦淮想起自己从前在山庄跟楚慎行勾肩搭背被齐璟逮个正着,而且还是自己主动,后来齐璟提起这一茬时脸上那表情,真是理不清的又爱又恨,既想把秦洵狠狠揍一顿收拾老实,又舍不得真动他一根头发,一张素来温润的俊容难看到近乎扭曲。
日子是要过的,桃花是要斩的,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楚慎行难得有主动交谈的意思,秦洵干脆省去往后多一次见面交谈的必要,省得让齐璟知道了,醋坛子又得翻,一连几日秦洵都能感觉周身空气是酸的,能把人腌入味。
楚慎行从他神色里读出些让自己预感不好的信息,他直觉自己不会乐意进行这“借一步”的交谈,却见少年笑盈盈望着自己,他哽了话在喉咙口,半晌,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