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殿的王婕妤到底还是刚入四月就走了。
长安城小丧几日后,就只有王婕妤的亲生儿子五皇子齐珩臂上的黑纱仍未取下。
秦洵跟着齐璟入宫看望过他一次,齐珩神色淡淡,看不出太多情绪,他早有准备,如此也算正常。
秦洵的目光落在他手臂黑纱良久。
王婕妤的身体状况是被秦洵用药一手掌控,秦洵能清楚地预见她何时精神转好,何时耗尽容光,何时日薄西山,何时撒手人寰。
他好像变相地杀死了王婕妤,却偏偏是被求的,被托付的,被谅解的,没有人怪罪他,没有人能够怪罪他。
王婕妤还活在世上的时候,秦洵依言配药送药,从无触动,更不觉得理亏,如今人死灯灭,这个人在世上的痕迹统统化为浮光泡影,很快将要消散不见,秦洵看着齐珩臂上为他母亲这一生做最后留存的黑纱,才恍惚有些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这滋味一晃便过去了,都没剩什么残留,秦洵毕竟与王婕妤往来寥寥,与齐珩也不算深交,做不到完全感同身受。
素昧平生的就更不会在意了。
不过中旬,楚府便办了婚宴,楚中丞的公子慎行与其定亲几载的未婚妻许氏言秋正式喜结良缘,许千金的父亲平州知府许文辉,也千里迢迢从江南赶来长安送爱女出嫁。
楚家的喜帖几近撒了整个长安城,秦镇海打开看看,又合上:“你们谁去一趟吧,我就不过去了。”
“是因为曲相会去,你怕去了给人添堵啊?”秦洵道。
听说今日母亲在家,秦洵下午回来换书,顺便等着蹭一顿将府的晚膳,大门口正见管家阿伯从送帖人手里接过楚家喜帖,他一路跟过来凑热闹,时不时揶揄两句他爹。
“人家毕竟大喜。”秦镇海道。
如今楚慎行是曲馨的继子,名义上已然是曲伯庸的侄外孙,楚慎行的婚宴,于情于理,曲伯庸总是要到场的,再不济楚胜雄也总能哄着他老人家到场撑撑面子。
秦氏与曲氏的不和是摆在明面上的,上将军秦镇海又不是什么淹没在人群中不起眼的小宾客,出现在宴场就总有借宴交际的朝堂同僚来搭话,估计还得不少,人家曲氏一族的小辈成婚,对家喧宾夺主,自然就是添堵了。
秦洵冠礼的时候秦家广递邀帖,曲伯庸也没露面。
“要不然就你去吧。”秦镇海抬头看秦洵,“我没记错,你跟楚家那孩子是旧识吧?”
秦洵朝他爹眯起眼睛一笑:“晚了,‘楚家那孩子’早两天给我这儿私下递了帖,我得拿着那张帖子跟齐璟同去,家里这张帖,还得另叫个人去才成,别赖了人家一份贺礼。”
“你——说话就说话,那副二五八万的样子给谁看!”秦镇海没忍住训了他一句。
秦洵笑眯眯闭嘴,从桌上果盘里抓了把瓜子剥着吃。
谷氏绞着手绢在一旁听了几句,见没人说话了,她试探道:“将军,不若就妾身去这一趟吧,妾身妇道人家,应是无碍的。”
秦镇海摇头否了:“子长和子煦去吧,上回微之冠礼,人家来的是曲灵均,咱们也不能怠慢了人家。”
小秦商跃跃欲试:“那我呢!商儿呢!”
“你就别去了,跟你四叔、申叔叔好好在家。”秦洵拍了下他的小脑瓜,“你当去玩儿呢?那不是咱们家的场子,小的都待家里,别去乱窜。”
秦商失望地耷拉下脑袋。
秦洵没管他受伤的小心灵,剥了一把瓜子仁,一掌全捂进嘴里满足地大嚼一通。
吃完他喝光杯里的茶,准备往母亲的住处去,刚出门见两个男家仆拎了一网子鱼从外头回来,看方向是送到厨房去,他回头喊:“老爹啊,我去我娘那儿,饭好了让人来叫我呗,我今天吃了饭再回。”
秦镇海冒着火的声音从屋里震出来:“还‘回’?你回哪儿去?自己家是留不住你了是吧!天天在人归城那儿白吃白住,隔三岔五回家来绕一圈,还想吃饭,我看你当我这将府是客栈!”
秦洵吐吐舌头,忙脚底抹油溜了。
没走多远他被人拍了下肩,见是长兄跟了上来,秦淮看他回头,把两本书拍进他怀里:“跑什么,又没人拿刀追你,东西都落了。”
“我说呢,手里空着好像怪不对劲的,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