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芸芸点点头。在记忆中,肖山带着肖平和曾芸芸赏月,是她始终无法忘怀的场景。
肖山在的时候,程念自然没去程家集。一家四口人聚在院子里,风清月白,光华满宇。
程念的手艺不错,每每到节日,她一番忙碌之后,院落里都会充满饭菜的香味。四口人聚在一起,笑声朗朗。
吃完晚饭,往往是肖山给肖平和曾芸芸讲故事的时候。彼时,天地间万里澄澈,流光遍野,肖山从千年的历史中随手拈来,便是妙趣横生的一段传奇,让肖平和曾芸芸都忍不住沉浸其中。这时候,大伯家的肖近和二伯家的肖生往往也会跑到这边来玩耍,一是为了程念做的吃食,二是为了肖山讲的故事。
在曾芸芸和肖山的记忆里,那时候,这个世界仿佛就没有饥苦,没有了贫穷,没有了烦恼,有的只是对未来的期盼和憧憬。
每逢佳节倍思亲。皓月当空之时,抬头望天,记忆的闸门会不由自主被打开。曾芸芸想到的,又何止于肖山和程念呢?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刚过端午节,到如今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却经历了很多。
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她常常会触及到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可除了书本上的知识,她会与肖平交流,其余的都被她一点点安置在内心的最深处。
看到曾芸芸的眉弯轻蹙,肖平以为曾芸芸是想念家人了,忍不住道:“芸芸,不如我陪你去家中看看?”
曾芸芸摇摇头。除了文峰村,她暂时找不到一个算得上是家的地方。曾家吗?那里和她有什么关系呢?纵然在另外一个世界,曾经有一间小屋独属于她,也只是被她称为宿舍罢了。
正说话间,解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肖平,夫子叫你过去。对了,老大,你也一并去吧。”说完,解鉴又跑了回去。
看到肖平和曾芸芸过来了,曾夫子一边往社学走,一边道:“肖平,听说你在府城和别人打赌了?和你打赌的是白鹿洞书院的学生?”
这件事,阿丰自然不会去张扬。肖平猜不出曾夫子是从哪里知道的。
曾夫子道:“和你打赌的人,早已在府城的交流生中宣扬了一番,所以我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你觉得你有必胜的把握?”
肖平道:“先生,我并非好赌,实在是社学被其所辱,不得不如此。”
曾夫子道:“《大明律》规定,‘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摊场钱物入官,其开张赌场之人,同罪’。不过只要不涉及到大额财物,倒也没有太大妨碍。这是你的自由,后果也由你自己来承担,我并不想干涉。毕竟,打赌和上沙场对阵一样,都会有输有赢,输了就要付出代价。为了不惨痛,你就要想办法赢。我想知道的是,你对白鹿洞书院的学生了解多少,便贸然答应他那种条件?”
肖平已经清楚曾夫子是为他考虑,便恭恭敬敬地道:“先生,是我鲁莽了。”
曾夫子道:“他的条件看似公平,但实际上对你却不利。他既然激将你,你为何不反过来激将他,让他降低条件,或者干脆由你提出条件?我这么说并非是要指责你。你马上就要去府城了。白鹭洲书院不是小小的鉴湖社学,那里面形形色色的学生都有。你和解鉴作为交流生过去,我最不放心的反倒是你。因为解鉴年幼,大家不便针对他,便只能针对你。这些年,书院和社学虽然层次不同,但不是没有矛盾。纵然康解元不会难为你,但未必别人不会。这里面,甚至还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若是把盘根错节的关系理一下,京城里的大人物都会牵扯到。”
听到这里,曾芸芸不由佩服曾夫子敏锐的洞察力。他身居乡野社学,却能洞烛朝廷的局势。历史上,张居正在担任首辅不久,就以霹雳手段,查封了大量的书院。原因之一,就在于书院之中思想过于活泛。
大明一朝,若是说被朝廷忌惮的思想有很多,但王阳明的心学无疑是首当其冲的,因为它的影响太大。王阳明曾在吉安为官并讲学,这里是心学形成、发展和大肆传播的地方之一。所以,吉安府的各大书院,可能早已经纳入到朝廷的视野当中。曾夫子警示肖平,并非无的放矢。
曾夫子看到肖平和曾芸芸对他的话都听得仔细,稍稍放心,继续道:“你要记住,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利益都会裹挟他们的言行。你到了白鹭洲书院,一切还以上进为要!”
不知不觉,三人就来到社学的院落中。曾夫子看看天色,道:“天不早了,你们回文峰村吧。路上小心。”
曾芸芸和肖平点头答应。这时,正巧阿丰举着火把迎了过来。
月光之下,火把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三个少年在圆月和火把的映照下,向文峰村走去,一点点融入到轻柔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