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们是陈殷的家长……”谢山白见过的邻居走进来。
“来得正好,把你家孩子领回去教育一下。还在我办公室里呢,就敢张牙舞爪。”男老师捏捏太阳穴,转头对陈殷说,“行了,你先回班级收拾书包吧,我和你家长谈谈。”
陈殷跟他妈对视了一眼,临出门之前,还狠狠瞪了谢山白一眼。
陈殷他妈也挺不高兴地看了一眼谢山白,跟他们班任道:“我家陈殷一直是个好孩子!要我说,肯定有有人先挑衅,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把我们家孩子都打成这样了!我看得去医院看看,医药费怎么算啊!?”
谢山白沉默地站在墙角,闻言竟然走过去,很礼貌地对陈殷他妈说:“阿姨,你这倒是提醒我了……食堂也是有监控的,咱们可以看看是谁先动的手。”
“然后咱再看看医药费怎么算吧。”
陈殷他妈不说话了,回头就瞪了陈殷一样。
——谢山白的奶奶是后来才到的。
两家人一见面就有点尴尬,毕竟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
李红把谢山白和老太太领到了外面,简单说了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
老太太出来的时候很急,围巾都没来得及带,她总是佝偻着背,一头苍苍白发,走路需要拄着根拐杖。
外面下雪了,路又很滑,想一想都觉得很不好走。
李红其实一直都知道谢山白家的情况,也有些不忍心,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回家休息一下,也反省反省,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打架的。周一得念检讨书,记得点。”
“谢谢老师照顾山白,给您添麻烦了。”老太太拍了拍李红的手,慢慢叹了一口气。
收拾完书包之后,谢山白低着头,掺着奶奶走出去。
他音量很低,说话的时候带着鼻音:“对不起啊,奶奶……”
老太太对他笑笑:“好啦,没事的,我还不知道我们家的小孩什么样么?我们回家吧。”
谢山白脸颊有些肿,回到家的时候,奶奶给他脸上上了一点“红药水”,本来还不太明显的伤口,一下子就特别明显,会被很多人注意到,谢山白也不在意。
他拉起他家老太太的手,像小孩子撒娇似的晃了晃。
老人的手总是热乎乎的,摸在谢山白的脸上,她很心疼自己的宝贝,让谢山白抽抽鼻子,像小动物讨主人欢心似的,脸颊在她掌心蹭蹭。
她伸手揉揉谢山白的脑袋:“以后不要都跟人打架啦,好不好?”
谢山白眼睛一下红了,闷闷地点头,软声道:我知道了啊。”
不过说真的,除了折腾奶奶去学校之外,谢山白一点都不后悔,反而有种畅快的感觉。
*
丞战第二天去学校就发现了这事。
谢山白上学之前很仔细地洗脸,想把红药水洗掉,但是它却像刺青一样,浅浅地覆盖在谢山白的皮肤上,丞战看不见都难。
早上还没开始上自习,丞战就过来找谢山白,脸色很不好地问:“脸怎么弄的?”
谢山白想要扭头避开他,低声说,“没事啊……”
为了别人背后说丞战打架这事,闹到当事人面前就不好看了,还有点像邀功。
谢山白不好意思告诉丞战。
结果谢山白刚一转头,下巴就被丞战的手钳住了,被迫把脸转回来,垂着眼帘看着他。
下巴处的淤青不严重,一天就差不多散开了,但是一碰还是痛。
谢山白抬手就不高兴地拍丞战的手背,“疼啊……”
丞战的手被谢山白拍了一下就红了,真是片很矜贵的皮肤。
他也不生气,手也没放开,继续这个姿势,被迫谢山白跟自己对视。
丞战倚在谢山白旁边的桌子上,催促道,“快点,谢山白你别惹我生气。”
“真没事啊……”谢山白抬眼睛看丞战,看着他很长很浓密的睫毛,声音放得轻软,特别像撒娇,“你干嘛非要问呢?”
“你不说我问别人一样会知道。”
丞战离谢山白很近,带来鲜明的压迫感,谢山白没有办法,转身对他说,“就跟人打架了啊……别问了,又没多大的事。”
“谢山白。”丞战连名道姓地叫他。
谢山白也站起来,靠在墙上,丞战能看见他睁得很圆的眼睛,还有他脸上的红药水。他一天不在这,谢山白就被人欺负。
“昨天在食堂吃饭,跟别的班的男生拌了几句嘴,就打起来了。”谢山白避重就轻地说,“真没事,我脸上有伤,他也没讨什么好。”
今天的丞战却很有耐心,甚至拉开椅子,坐在谢山白身边,“你吃饭的时候,因为什么能跟人吵架吵到动手?”
“谢山白,你以为我是傻子么?当初你被几个人围住,也不知道还手,就知道低头哭,抢练习册。你会主动跟人家打架?”
谢山白低头看看丞战,抿了抿嘴唇。
他忽然觉得心脏又酸又软,感觉很像是昨天被奶奶摸摸脑袋的时候。
避开眼神之后,他又很快跟丞战对视上,谢山白再次避开他的目光,闷闷地点头。
“真他妈服了!我算发现了,你就跟我能厉害起来。”
丞战又站起来,抬手用力按了一下谢山白的脑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谢山白摸摸自己的头,慢慢趴在了桌子上,闭着眼睛。
——也不知道丞战是不是又生他的气了。
谢山白又往手上挤了一点护手霜,悄悄闻了闻。
早读的时候,丞战给罗宇传去了一张纸条。
罗宇很快给他回复:“听说是十班那几个碎嘴子背后讲究你,小白听见就不乐意了。”
丞战问:“说什么?”
“那帮孙子,说你是小白脸,说山白是跟屁虫。”
“我真是服气了,一帮大老爷们也在一起说人坏话,给他们欠的!村头大妈啊?说他们大妈都诋毁大妈了。”
罗宇倒是没提“私生子”这三个字。
丞战看了看罗宇回复的纸条,随手扔到书桌里,脸已经冷到极点。
——他在脑海里复盘了一边昨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快要气炸了。
薛婉看了看他,担心地给他写字:“哥哥,你还好么?”
丞战对她随意地摆了一下手,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敲击。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谢山白听得很认真,手里的笔就没放下去过。
他低下头的时候,脸上的酒窝就会出现,浅浅的,很小的一个凹陷。
他耳廓上面有小小的绒毛,头发摸起来也软软的。
丞战的目光落到谢山白背上的时候,谢山白似有所感,回头对他软乎乎一笑,就又转过头去,生怕错过老师说的每一句话。
……真是看起来就很好欺负。
好像只有在丞战面前,谢山白才会张牙舞爪的,像只猫,不高兴了就抓人。
别人说他什么,他像个面团似的,把别人的话都吞下去,一点回声都没有。
四十五分钟之后,下课铃声终于响起。
丞战第一时间出了班级的门,谢山白看他脸色不太好,也飞快地跟出去。
丞战走路的速度很快,谢山白刚刚走到教室门,就眼睁睁地看着丞战转身,直接进了隔壁十班。
谢山白,“!!!”
十班比他们班晚下课了半分钟,丞战站在门口敲门的时候,老师还在那呢。
只听他毫不避讳地直接冷声道:“陈殷,滚出来。”
十班鸦雀无声,前几排的人都埋着脑袋。
坐在角落里的陈殷抖抖了肩膀。
*
周五,天气晴朗,蓝天白云。
升旗仪式上,全校同学站在操场上,一起唱国歌。
国歌之后,就见三个人站在升旗台前念检讨书。
丞战站在他身边,众目睽睽之下,面无表情地拿着麦克风念手里的稿子。
谢山白,“……”
——回忆一下周四的情节,是这样的。
丞战去十班找人,本来还很有礼貌地说,“陈殷,滚出来。”
陈殷面对谢山白的时候耀武扬威,骂丞战是小白脸,说谢山白“捧臭脚”,结果丞战找上门,顶着被称为小白脸的脸,陈殷却不敢出去了。
丞战也没客气,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十班同学就眼睁睁地看见他走进自己班里,抓住陈殷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一拳,丝毫不顾及在讲台上的老师。
当下丞战还放出狠话:“下次有什么话记得当我面说,不服也来找我,我等着你。”
陈殷当时眼泪就飙了出来,到了周五,仍然顶着一个熊猫眼。
本来是只要在班级里面念一下检讨就行了的,但是这一下之后,事态立刻升级,丞战背了个处分——虽然是和他之前拿的奥赛奖相互抵消了。
不光如此,他们几个还得要在全校面前,有感情地朗读……
“我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应该团结同学,尊敬师长。”
“认真学习,不打架斗殴。”
丞战足足念了三分钟,脸不红,气不喘,声音语调都十分平缓。看上去没什么诚意,但是也挑不出来错。
谢山白看着他,有一点点想笑,但是更多的,还是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心脏周围,缓慢地弥散开来。
他站得很直,也只到丞战的耳朵。
因此谢山白侧过头,可以看见丞战说话时,嘴唇开阖的变化。
丞战念完就将稿折叠,放进兜里,扭头看了一眼谢山白,示意“到你了”。
谢山白深吸一口气,扫了一眼自己从网上检讨书模板所学习到的内容,立刻觉得十分羞耻,非常佩服丞战的心理素质,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就念过检讨,看起来甚至十分熟练。
全校同学都在直勾勾地看着他,还有人低低笑出声音,谢山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满怀着愧疚与懊悔,写下这封检讨书……”
“经过一整天的反省,我深刻地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
丞战可能是有点想笑,谢山白能够看见他唇角翘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又被他压了下去,装得严肃认真。
谢山白读完八百字的检讨书,跟他班几个同学对视一眼,立刻满脸通红。
靳晖站在谢山白能看见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状态看着不太好。
跟谢山白对视上,靳晖牵起嘴角,对他笑了笑。
……好不容易熬到陈殷读完,这场羞耻play终于结束了。
谢山白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和丞战并肩一起,回到了自己班级的队伍之中。
天气到底还不算太冷,之前的积雪又融化,湿漉漉地搭在路边,脚踩过去,有沙沙的感觉,像踏进了可乐味的冰沙里面。落叶融在里面,也是软乎乎的触感。
风里带了类似于雨后花园的味道。
做完中学生广播题材,全校同学需要绕着操场运动。
跑步的时候,谢山白和丞战跟在队尾。
一整圈下来,丞战脸不红气不喘,跑步姿势都十分优雅,谢山白却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还听见丞战冷冰冰地嘲讽:“我看你是缺点锻炼。”
谢山白低声道:“要你管!”
随后他就大声跟着前面的同学一起喊跑步口号。
“九班九班——一统江山!”
“红姐无敌——寿与天齐!”
丞战不紧不慢地在队尾吊着,突然看见谢山白的发尾翘起,他很想伸手,把那个地方按下去。
他们班这回算是与隔壁十班杠上了!
跑步的时候,同学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十班声音刚落,他们班的人就把这两句非常拉风的口号,洪亮地喊了出来,不输人也不输阵!
怎么说九班人也比碎嘴子的十班强得多,在十班人面前走路的时候,都雄赳赳气昂昂。
好不容易跑下来两圈,谢山白出了一额头的汗,脸也看着红,热气往头上冲。
队形收拢,学生们一起慢慢散着步,往教学楼里面走。
谢山白远远看见了靳晖,开心地伸出手跟他打招呼。
刚想叫“阿晖——”
结果“阿”字还没说出口……那听见“来自丞战的乌云值+20”。
谢山白微微抬起头,又在丞战脑袋顶上看见了非常熟悉的小乌云。
丞战的表情跟他和靳晖打招呼的时候没有半点区别。
要不是有这个提示音,谢山白真是完全不能发现丞战不高兴了。
“战哥……”谢山白拽拽丞战的衣服。
丞战冷着脸转头,“?”
“你的脸拉得好长哦,怎么了嘛?”谢山白眼睛弯弯的,瞳孔里面有小小的光亮,明明知道乌云产生的节点,谢山白还偏偏要问他。
丞战没说话,只抬起手,用力按住谢山白的头、转动,让他目视前方。
谢山白偷偷笑出声音。
因为都在往教学楼里走,人潮拥挤,谢山白便没跟靳晖对话,丞战的乌云也就此消失。
回到教学楼里,暖暖的气流包裹住谢山白,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气。
谢山白望向丞战,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堪称荒谬的想法——
“占有欲”好像不是谢山白独有的。
晚上放学的时候,谢山白背着书包,和丞战一起,去找李灿会和。
李灿打了一个呵欠,扭头看见薛婉正在和几个女孩一起往外走。
“战哥,我怎么看那你班班花有点眼熟呢?”
丞战想了想,“你们应该见过一次。”
“是不是小学我上你家玩那次啊?”李灿对着薛婉的脸琢磨了一次,“好像那小姑娘也是个小哑巴。”
丞战无可置否地应了一声。
李灿耸了耸肩。
李灿的公交车在道对面,他走了之后,这里就剩下丞战和谢山白两个人。
丞战把斜背的书包扔给谢山白,让他抱着,自己则蹲在身系鞋带。
“她是谁啊。”谢山白拍了一下丞战的头——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有点突兀,谢山白又装作从容地加上一句,“我看你对她挺好的嘛。”
“我父亲朋友家的孩子,过一阵子就出国了。”丞战抬手把谢山白的手扔到一边,淡淡地说,“手别欠。走吧,你车来了。”
“嗯。”谢山白乖乖应了一句,就要往车站跑去。
同时,丞战转身离开。
结果谢山白还没跑出一米远,就突然回头,又去拍拍丞战的头!
“拜拜!”
也不等丞战冒乌云,谢山白赶紧跑路,身手敏捷地追上了公交车。
作者有话要说:哼,需要字据么?我这么诚实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