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入了夜,留芳庭上房中掌了灯,由仪伏在案前写着东西,不时停笔构思一二,手边竟已积攒了厚厚一沓纸张,均是不大的梅花小楷写出的,字迹娟秀整齐。
——她虽最喜瘦金,其余字体倒也有涉猎,且写的不错。
贾兰就在她身畔,亦是伏案书写,一手楷书也是写的端端正正。
照雪素云和小丫头们已各自回屋里歇息了,大门旁下房中自然有两个上夜的婆子盯着,云心碧月在屋里熏笼上坐着整理些丝线布料,屋子里一时安安静静的,气氛极好。
“薛姑娘身边儿的莺儿姑娘来了。”外头传来婆子的通报声,云心忙起身去看,果然见宝钗身边的大丫头莺儿捧着个小锦盒从外头徐徐进来。
“云心姐姐,我家姑娘吩咐我给大奶奶送些东西。”莺儿对着云心行了一礼,笑意盈盈地道。
“大奶奶在屋里呢,妹妹快进来,外头凉。”云心见莺儿只在棉袄外添了件褂子,忙打帘子让她进来,又道:“京中不必南边儿暖和,妹妹出来行走该多添件衣裳才是。”
莺儿笑了:“是想着路程不远,才只穿了这个。”
说着,云心引她往内室走,又对由仪道:“是薛大姑娘身边儿的莺儿。”
由仪停笔抬头看她,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莺儿笑盈盈将手中捧着的小锦盒奉上,道:“我家姑娘开箱笼整东西,翻出两块上等徽墨来,料定大奶奶会喜欢,这不,巴巴儿地打发奴婢给您送来了。”
由仪何许人也?马上便明白了宝钗的意思,于是也笑着吩咐人收下,又问:“听周瑞家的说你家姑娘病了,病情怎样?”
莺儿道:“不过是些老毛病,用了药,在家静养,也好多了。”
“如此便好。”由仪抬手取了扇子来慢慢往纸上扇着风,一面随口道:“赶明儿得了空,我再去探病,也亲口谢过你家姑娘。”
莺儿这便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笑容也愈发亲近了:“大奶奶喜欢就好。”
又道:“还有差事,奴婢告退了。”
“去吧。”由仪点了点头,那边碧月已抓了一把散钱给她,又拉着她出去嘀嘀咕咕地交代了两句。
莺儿回了梨香院,果然宝钗还没歇下,仍靠着凭几翻看着一本账册,见她回来便问:“如何?”
莺儿将由仪的言谈细细说了,又道:“碧月姐姐还托我给她打两条络子,想来也是大奶奶点头的。”
宝钗这就松了口气,叮嘱道:“既然她托你,你就好好儿打着,我记得还有两卷儿新珠线,你自找出来用吧。”
莺儿点了头,又端了一钟茶水来给宝钗,细细劝道:“时候不早了,姑娘睡吧。”
宝钗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这京里的帐乱的一团麻,偏生哥哥还不在意,只以为依仗王、贾两家的势就万事大吉了,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莺儿无奈,只得又劝了两句,说起些贾府里近日发生的趣事来。
说到宝玉如何惹了黛玉羞恼,又如何的赔礼道歉。
宝钗听了,沉吟良久,嗤笑一声:“若我看,只怕这宝玉日后的前程还不如兰哥儿呢!”
莺儿见她仿佛对宝玉完全不在意了,便也松了口气,又道:“太太到底是疼惜您的,如今一时想差了也是有的,您不要和太太生气。”
“我哪里是和母亲生气呢?”宝钗垂头看着腕上的翡翠掐金丝手钏,笑容中透着些无力和轻嘲:“我只是气我做自己无能,也气哥哥不上进。”
她抬手在那剔透冰凉的翡翠蛋面上缓缓抚摸了两下,忽地转身从枕边拿了个小锦盒,打开从里头取了支钗子出来。
那钗子仿的是枝叶样子,赤金掐丝的树枝,白玉雕琢的树叶,取得是“金枝玉叶”的好意头。
她攥紧了钗子压在胸口,神情悲凉:“若是父亲还在,我薛家哪会是今日这般光景?”
莺儿无奈,也想不出什么劝解之语,只能在脚踏上坐了陪着。
一夜里北风狂吹,仿佛突然之间天气将冷了下来。碧月叮嘱婆子们给由仪居住的上房和贾兰的厢房中都添了火盆熏笼,又给婆子们值夜的下房也烧起了火盆,最后计算着府里给分发的炭例,掐算着时日,还是与由仪道:“今年天儿冷的早,府里的份例炭怕是不够用了。”
由仪闻言,只道:“就从外头采买些罢,这没什么。”
她倒是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来,略看了看天色,私底下推算半晌,与碧月道:“我看今年的冬天怕是要不好过,嘱咐常琳,在庄子上多囤写炭吧。今年烧出来的炭少买些,多留些自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