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的院子是薛府中数一数二的一处,雕梁画柱、风格大气,处处摆设奢华,与薛府简单清雅、风景秀致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这一处名为“鹣鲽苑”的院落,是当年薛老爷求娶王氏贵女特意建造的,处处迎合北地风格,光看名字中的“鹣鲽”二字,便可知薛家对于这一桩联姻的诚意了。
按理说,王家嫡女本不该嫁给薛家这种商贾人家的。薛夫人本该如她的同胞姐姐,如今的贾王氏一般嫁给勋贵人家,得一门显赫亲事。但当年时局动荡,王家眼看就要没落,为了拢住薛家这个钱袋子,只能狠心将女儿嫁过来。
不过薛家的诚意是可想而知的,自打两家联姻之后,薛家每年送往京中的银钱都有几十万之巨。也直到薛老爷去世之后,由仪接手产业,这一桩银钱才被由仪停了。
不过王子腾也体念如今薛家和往日不同,由女孩儿支撑门户,他那边在官场上又立了起来,倒也没追究,不然只怕由仪还要有些麻烦事了。
由仪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到鹣鲽苑的时候,陈氏已经在了。
陈氏是个封建社会标准下极为标准的贤惠儿媳妇,对薛夫人这个婆婆是真的恭顺孝敬,每日三次请安,服侍更衣用膳,早晚晨昏定省,除了和女儿一条心又把持儿子以外,实在是极和薛夫人的心意了。
“母亲。”由仪对着薛夫人略欠了欠身,道:“您唤女儿过来有什么事儿吗?”
薛夫人笑着命她坐下,又让婢女捧了茶水来,对她笑道:“我命厨房做了绿豆百合粥,吃着味儿不错,给你留了一碗,还有些你姨妈打京城送来的酱菜,你吃着定然喜欢。”
说着,薛夫人又吩咐同喜:“将姨太太送来的酱菜给县主夹两碟子,还有吩咐厨房做的桂花糯米糕也切一些过来。”
同喜笑盈盈地一欠身,答应了:“唉,奴婢这就去。”
薛夫人又对由仪道:“我就料定了你还没用午膳,这不,大上午地把你叫过来,你吃着,我有些事儿与你说。”
由仪点头应了,那头薛夫人房中的丫头手脚麻利地搬了一张高几在由仪身前放下,又将粥水、酱菜、点心摆上了,对由仪一欠身退下了。
由仪就慢慢喝粥,一面听着薛夫人絮叨:“你姨妈来信了,说邀请咱们去京中住一段日子,我也念着许多年没回京了,想回去。一则,回家看看,二则,也和姨妈叙叙旧,三则,当年的小姐妹们都在京中,多年未见,也甚是想念。”
“你外祖父母虽然都葬在了咱们这头,可我这些年困于内宅,也不能时常拜见去。这些日子我总做梦,梦到当年在家里的日子,再有你舅妈年岁渐长,我也想回去与她见一见。”
“你这孩子这样大了,还没见过你姨妈呢吧?还有她家里,你凤姐姐也嫁了过去,我想着,咱们去京里,就在你姨妈家住些日子,大家亲近亲近。”
“况你年岁渐长,总在南方这地方,可如何寻一门好亲事呢?到底都中才是天下第一繁华地,皇城根儿底下,勋贵人家多,以宝钗的身份容貌,总在这南方岂不耽误了?”
诸如此类的话,薛夫人说了好多,直到口都说干了,由仪方才放下了那精致的莲花式小碗,一面漱了漱口,又取帕子拭擦嘴角。岁云接过婢女捧来的茶水奉与由仪,由仪慢慢饮了两口,方对薛夫人道:“母亲若想上京走亲戚,倒也不是不可。我本也想着,南地的生意是稳固了,要去京中看看,一则稳住那头的生意,二则也看看,发展发展新路子。”
薛夫人听了就眉开眼笑了,很是欢喜:“这就是了。”
由仪却又道:“只是咱们这个身份,住在人家家里实在是不便的。故而我早命人在京中买下了房产,如今正收拾着,等入了秋,就该齐整了。女儿想着,不如明年开了春儿再进京,到时候咱们这边也热起来了,京里反而凉爽些,母亲苦夏,在京里也能过个好日子。”
薛夫人听了大不乐意,由仪却冷了脸色:“母亲若是不愿,女儿尽可以让人打点车马从您入京,只是女儿如今在南边儿还有事,却脱身不得。”
薛夫人听了气极了,一手指着由仪,连声叹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若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
她猛地住了口,下意识看向由仪,果然见她冷着脸看过来,一双水杏眼儿仿佛含着无限冷冽寒光。
由仪轻哼一声,道:“女儿如今已是这样了,县主之尊和仁善之名足以保女儿一生无忧,您何必苦苦执着于那一桩婚事呢?”
薛夫人苦口婆心:“女孩儿总是要嫁人才有个依靠,况那宝玉人品性格都是极好的,又是官家出身,岂不是一个极好的去处了?”
由仪眯了眯眼,心中了然:“母亲是此时还执着于我薛家门第吗?焉不知若非薛家,王家岂有今日之繁华?这些年薛家往王家送的东西,不提年节礼物如何丰厚,单是现银就有百万之巨。若非我薛家之富贵,母亲便是嫁了哪一个官宦人家,又能有如今的穿戴用度?您如今过得,可比那些王侯家里的老太君差了吗?”
薛夫人被她说得心口直突突,面色青白,也不知这气中掺和着几分心虚。她一手拍了案几,怒道:“孽障!谁教你这样和母亲说话的?”
陈氏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由仪的面色,见她仍然淡淡的模样,便松了口气,悄悄低下头去,不看这娘俩之间的事。
由仪道:“没人教导,只是心中不平罢了。那贾家宝玉不喜读书,素来于内围之间厮混,与贾府丫头不干不净,这就是您给女儿挑的好婚事?”
薛夫人被她问的一愣,下意识拧了拧眉,懦懦地张了张口,勉强道:“哪家的公子哥儿身边没几个亲近的使唤丫头?”
“我父亲就没有。”由仪腰背挺直,仰着下巴,看起来很骄傲的样子。
薛夫人猛地一怔,眼圈儿迅速有些红了,想起薛父来,不免缓和了语气:“宝丫头,母亲知道你心气儿高,一心想要光耀门楣。可咱们女人,没个依靠是不行的,你看那宝玉,虽然风流贪花了些,可对姐姐妹妹们最是温柔怜惜,婆婆又是你亲姨妈,贾家又是国公府邸,一等一的好门第。日后嫁给了他,你的日子也不愁过啊。”
又道:“况且早年那和尚给你那两句话,錾在金锁上,和宝玉那块娘胎里衔出来的玉岂不是一对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