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账目错了,重对。”由仪一手压在深蓝封皮的账册上,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站着那个打扮富贵的男子,嘴角的笑意如常,却莫名透着冰冷与危险,让人不寒而栗,“下次再是这样,你知道我的脾气。”
——语气也是轻飘飘的,温柔的声调如情人间缱绻的低喃,偏偏令人感出了彻骨的冰寒。
那男子额头上直冒虚汗,脊背发凉,拿回自己的账本战战兢兢地道:“是,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去吧。”由仪摆了摆手,道:“也告诉你那些‘兄弟’们,我这儿闲得很,积年的账册,我有的是心思和他们慢慢对!所以,欠了多少的快给我补回来,这一回,便过去了。若是不……我的手段,你们都知道。南边那些个,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男子忙忙答应,连额上的冷汗都来不及擦,就抱着账册匆匆离去了。
朱颜给由仪换了一碗热茶,看着男子的背影拧着眉恨恨道:“这一回就这样饶了他们了?也太便宜他们些。”
由仪轻轻笑了笑,慢慢呷着茶水,没开口。一旁的岁云理了理手中杂乱如麻的丝线,慢条斯理地与朱颜道:“这事儿咱们主子自有主张。这种人,逼急了怕他狗急跳墙鱼死网破,没见围猎还要留个口子呢,大不了日后冷了不再用就是。”
朱颜也知道她说得有理,无奈点了点头,又有些不服,“我就是看不得他们占了便宜还一副受多大委屈的样子。”
“她这丫头就是个爆炭脾气,别理她。”由仪笑吟吟道,又吩咐:“唤碧鸢来跳一支舞吧,再让柔音弹琵琶,今儿飘着雪,我料想琵琶声伴着舞蹈定然好听、好看。”
岁云笑眯眯答应了:“唉,奴婢这就去安排。”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剔透莹润的月光杯盛着殷红的酒液,由仪端起在眼前细看,忽然轻笑,以一种闲散而富有情感的语调慢慢吟诵着。
柔音抿唇含羞一笑,手下动作倒是半分不乱。
再看向翩翩起舞的碧鸢,由仪吟吟笑着打趣道:“舞姿翩迁,身姿曼妙。若非当年被我强抢回府,碧鸢此时该已名扬天下了吧?”
碧鸢于是停下舞步对着由仪盈盈作礼:“能常侍郡主身侧,是碧鸢之幸。”
然后一甩绣,脚步是一贯的轻盈。
“这京城的账就是一团乱麻,越理越乱。”由仪歪在暖炕上,一手抚摸着怀里热烘烘的毛茸茸,眉眼间依稀含着几分浅淡的笑。身处靡靡之音中,她却仍携着满身的清冷,眼睑低垂看着猫儿雪白的毛发,由仪轻声道:“不过呀,有些账,其实哪里需要理清楚呢?”
由仪吟吟笑着,轻轻呼噜一下猫儿的下巴,随口问道:“忠顺王府的人怎么样了?”
岁云神情肃穆恭敬:“打发了,不过……真的不必在意吗?”
“不必在意。”由仪轻嗤一声:“什么年岁了,还把人当成自己的荷包,这种人就差套麻袋打一顿!”
岁云若有所思地听着,由仪偏头看她,忽然一笑,叮嘱了一句:“做的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痕迹。左右忠顺亲王树敌不少,谁知道是咱们?”
她挑了挑眉,有些促狭的样子。岁云抿着笑答应了一句,道:“您放心,奴婢做事保证干净。”
“嗯。”由仪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随意答应了一句,仿佛要做的不是能够被闹到金殿之上的事情。
主人家说得轻飘飘的,一屋子人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该做什么做什么,这实在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阿姑!”不管什么时候,薛浔出场仿佛都要带些个震人气势,在门口就喊起来,然后扑到由仪身边再行礼,“浔儿给阿姑请安,祝阿姑安。”
由仪笑着拉起了他,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薛浔笑着坐下,那边歌舞止住,他道:“从母亲那里过来的,母亲还让我给阿姑带一宗东西。”
他说着摆了摆手,后头的婢女旁将一个小包袱递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是一件崭新的斗篷,水蓝羽缎面上以深褐、月白、玫红、大红、鹅黄等多种丝线斜绣着一簇梅花枝,花朵或含苞或怒放,亭亭立在花枝上,一眼见了就知道是用了心思的。另有白狐狸毛滚边儿,兜帽与肩膀连接处垂着雨过天青色的流苏穗子,精致之余竟透出了两分灵动来。
薛浔道:“这是母亲给您做的,母亲说:本该亲自给你阿姑送去的,但这些日子陪着你祖母抄经礼佛,竟然没个时间。今儿你竟然赶上了,就给带过去吧,该是合身的,但若有不合身的且带回来,我寻个空闲改一改。”
由仪闻言笑道:“嫂子做的自然是合身的,快收下吧。”又摸了摸薛浔的小脑袋,含笑道:“替阿姑谢过你母亲。”
说着,她又唤了朱颜,吩咐:“将那匹浮光锦给嫂嫂送去,让她留着裁衣裳吧。”
岁云道:“这斗篷轻软又暖和,梅花儿跟真的似的,可见太太是用了大心思做的。”